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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她是亲情也好、是爱情也好,她既承了这份情,受了他在细枝末节中给予的温柔,就不会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就像他教的那句,滴水之恩,应当以涌泉相报。
将子蛊引上身的方法,是用她的血。
不过随手在树下捡来的一根树枝,却意外的锋利,她看了眼雪臂上缓缓冒头的血珠,随即将视线重落回榻上的睡颜上。
她在心底声息地在心中刻着他的容颜,她知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看着他了。
她张嘴,无声地唤了句,“南瑾。”
脑海中,那道惑人的声音是否有恨嗔,她应了,问她是否爱眼前这个人,她说,“爱。”
楚南瑾胸口的三朵花瓣下,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将血滴了过去,那东西尝到了甘甜,被她缓缓引导到了她臂上,顺着被树枝划开的伤口,钻了进去。
不过顷刻,她的脑海像是要炸开了一样,面色“刷”地苍白,她拢起纱衣,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去。
外头又落起了飘雪,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葬在了这个冬日里。
她也的确打算,将自己葬在这个冬日。
既然他总是瞒着她,她为何不能瞒他一回。
既然他总觉得自己“无私”,那她为何不能学着他无私一回。
许是因为体力流逝得飞快,脑海却格外清醒,以往忽略的细枝末节格外清晰。
她仿佛看到了年仅六岁的她,捏着从明灯中取出的字条,并不识得上头写的是什么字,只透过清正端雅的字迹,猜测应该是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哥哥。
而过经年,小哥哥长成芝兰玉树、万流景仰的大人物,眉眼却仍旧温和,坐在视野开阔的酒楼,铺纸研磨,执笔挥毫。
而她撑着下颔,望过那繁华交织的街道,再去望他端坐如雪松的身子。
他写完抬头那刻,两人视线交汇,他拭去她嘴边的食物渣沫,笑容潋滟,道:“念兰嘴巴又吃得脏了。”
雪花般的碎片在眼前掠过,最后拼凑成她穿着嫁衣倒在马车仪仗前的画面,旁人对她指指点点,斥责她鲜廉寡耻,唯有他说,不是她的错。
那日,她袖里藏着簪钗,笃定了若是逃离不了,她就拿着那钗子自戕。
是遇了他,才让她放下了极端疯狂的念头。
从始至终,都是他救了她。
星辰黯淡,残月无光。
太极宫内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影,人人自危。
六十四盏长明灯,只亮了十余盏,执灯跽坐的宫女伏首于丹墀两侧,昏暗的灯影照亮石瑞兽熏香炉下垂落的金织龙蟒。
只是走了十余步,呈递信笺的内侍就已满头大汗,几乎将头低到了丹墀下,空旷幽若的大殿内,唯有皂靴踩在毡毯上的声响。
“陛下……”
静坐在龙座上的人半张脸掩在浓夜中,半晌,才宛若从某种情绪中缓过神来,淡淡道:“何事?”
“指挥使那边递了信来,说,说……”
龙座上的人这才有了反应,撑在扶手两侧的肘臂骤松,“可是找到人了?”
内侍擦了把惊出的汗意,提心吊胆道:“找、找是找到了,可、可是指挥使说,说,有刺客突袭,他护卫不周,让、让公主和太子都不见了下落……”
“你说什么?!”
端坐在阴影中的人蓦然起身,幽幽光亮照出一张阴沉欲滴的面容来,不过几步,昭成帝就紧逼到了内侍面前。
草草阅完信上内容,昭成帝一把将信撕得七零八碎,纷纷扬扬的纸屑落在毡毯上,沉寂的面上染上一丝阴鸷。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统领朕麾下的十万羽林军,寻人半载却杳无音信,半载来的第一封信,竟是被不知从哪来的梧鼠之辈撵得东奔西窜,好啊!好啊!”
昭成帝仰天大笑,猩红的眸子中隐隐染上癫狂,“护卫不周,好一个护卫不周!一群窝囊废,竟连朕的女儿都带不回来!难道这锦衣卫中,除了他秦爻,就没有一个堪当大任的佥事、千户吗?!”
前来递信的不过是个当值守更的小宦官,哪来应付得了如此模样的皇帝,嗓子一哑,而陷入癫狂中的昭成帝怒意无处宣泄,鼓起青筋的厚掌掐上小宦官的颈脖。
“陛下,陛下……”内侍半空蹬着腿,气息渐弱。
“陛下!”就在小宦官快被昭成帝掐死之时,御前侍奉的老人,秉笔大太监徐文德磕磕绊绊地从阶下爬了上来,“陛下圣明,手下留情啊!”
昭成帝恢复了一丝清明,松了手,劫后余生的小宦官瘫软在地上,摸着火辣辣疼的脖颈,身体剧烈颤抖着。
徐文德看了他一眼,挥袖道:“还不快滚下去,在这里碍着陛下的眼!”
见昭成帝未有动作,小宦官屁滚尿流地爬出了大殿。
昭成帝猩怒未褪,眸底暗涌着沉沉的巨浪,徐文德低下身去,细声细气道:“陈指挥使上任不过一年,又年纪轻轻,自是不如前指挥使秦爻的雷霆手段。如今陛下拨乱反治,手下正是缺少可用之才之际,不如给陈指挥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公主不能平安归来,再严惩他便是。”
半年前,狸猫换太子一事败露后,当年的涉事官员和部下皆被打成乱党,关押昭狱。
此番重整可算是大伤元气,十五年前的芝麻小吏在朝廷已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谏臣在太极宫外跪了一波又一波,都没能让昭成帝改变主意。
但最让昭成帝始料未及的,是秦爻竟也在当年参与了此事。
秦爻曾任锦衣卫指挥使,也是自小在昭成帝身边随侍的亲卫。
昭狱拷供人的手段,秦爻身为指挥使不会不知晓,可烧红的烙铁,皮开肉绽的铁鞭,都没从他嘴里翘出什么,他始终不愿意说,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