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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继续扩大破坏的阿涅克亚很快就被拦住了,事实上,它直接被围过来的族人挡在了无法触碰铁网的地方,前面半米就是面露不赞同的卡拉。
老族长似乎在和女儿说着什么,但是安澜没有去听——在这个瞬间,她的视线已经全部被趁机摆脱纠缠的阿达尼亚所占据了。
隔着围网,母亲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那足以把一个成年人抛出二十多米、也可以卷起粗壮树干的象鼻此时此刻却成了摘花的素手,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克制地触碰着,铁网上的巨震变成了细微的颤抖,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阿达尼亚慢慢地嗅闻,透过被人类世界浸染过、又被陌生同类覆盖过的驳杂气味,它似乎终于找出了因它而生、由它赋予、与它相连的那一缕,视线跟着鼻尖一同垂落,栖息在了她的头顶。
那动作轻轻的,有些虚幻,好似不敢确信一样,叫人实在有些心酸心悸,安澜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亲吻”,只能努力地往围网上贴,贴到铁丝都陷进皮肤里,这才也触碰到了母亲的身体。
母象和小象的鼻子伸向彼此,构成了一个圆。
好像缺失的一块终于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阿达尼亚的眼睛里顷刻就有了光亮,眼睛后方的腺体也应景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没有人比母亲更能辨认她的孩子。
在阿达尼亚情难自抑的喜悦的呼唤声中,卡拉家族的其他成员逐渐放下警惕,陆陆续续地贴近了围网;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躲藏起来的莱娅也逐渐平息了情绪,急切又羞涩地向着外面张望。
最后一个走上来的是卡拉。
按理说它应该最先行动,但安澜却知道外婆为什么要在外围观望——那并不是因为它心中有对营地的仇视、对离群族人的漠视,而是因为它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重逢冲坏脑袋的长辈,在它,在头象眼中,还有一个群体值得审视。
当安澜终于和它贴近时,那双总是慈爱的、睿智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然后饱含深意地看了看她,又望了望她背后的树林:在那里,先前退开的十几头小象半是好奇、半是畏惧地黏在一起。
我知道这里有一些故事,卡拉的眼睛在说,但它没有急着发表任何见解,而是和往常一样,耐心地听,耐心地看,耐心地思考,耐心地等待着事物自己揭晓其背后的奥秘。
这一次,被等待的是它曾经引以为傲的孩子。
而这正是安澜所需要的一切——时间。
终有一天,二代象群会像基普加各夫妇、其他保育员、关注着此事的救助者、资助者和动物爱好者所期待的那样,彻底打上她的烙印,被野象接纳,甚至反过来吸纳野象,但在这个梦幻照入现实的久别重逢之日,她只需要在爱意中沉沦。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安澜目送卡拉象群离去。
这一次,没有前途未卜的惶惑,她知道,莱娅知道,年长者们也知道,断开的频道已经重新连上,依托暗河般流淌的大象电台,即使隔着山水,他们的心脏也会以一个相同的节拍跳动。
卡拉象群造访了软放归区!
离家小象和血亲重新建立了联系!
安装在铁网上的保护开关全程都没有用上!
这一长串好消息劈头盖脸砸下来,整个达拉加顿时沉浸在了喜气洋洋的氛围当中,哪怕晚些时候提交给有关部门的扩建申请又被驳回了一次,都没能影响营地上上下下的好心情。
铝罐终于被打开了一道缝隙,掏第一颗糖出来时还要费点力气,掏第二颗、第三颗时就是熟门熟路、水到渠成,再往后都是称心如意的事。
四天后,卡拉象群第二次出现在树林边缘,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这些日期之间找不到准确规律,不像是头象计划好的造访,倒像是什么时候有成员想念了,什么时候就出发过来探亲。
频繁的接触带来了一个甜蜜的烦恼——
布置在软放归区外围的摄像头拍下了大量影像。
虽然先前保护区也给基普加各夫妇传过一些关于卡拉象群的资料,但因为这几年它们一到奥卡万戈就往最深处走,工作人员也不想逼得太紧,鲜少以出动直升机之类的方式靠近,所以对象群成员性格的把握有了空白和偏差。现在它们愿意自己走出来,许多断掉的研究总算得以延续。
露皮塔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邮件机器,每天醒来不是在整理资料就是在整理资料的路上,但她的无私付出并非没有收获:邮件往来让达拉加和其他项目组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作为外来者的他们竟然提前数年融入了这个扎根本地的“圈子”,与不少资深研究者建立了合作关系。
有这些研究者提供帮助,雇员们在面对南非象时更加从容,哪怕是对人类信任度为零的卡拉家族在这种妥善应对下都没有升起什么恶感,一次比一次待得更久,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近。
终于有一天,人们期待着的接触上演了。
那天天还没大亮,李就像旋风一样冲进了办公室,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没有浪费时间,基普加各夫妇和另外两位专家立刻抓着望远镜跑上了营地的最高点。
从高处看,象群的“异常”是很明显的——
卡拉象群只有一名成员走到了铁网边上,而先前只要一有“访客”就往反方向跑的二代象群大部这回倒是全员到齐,散落在距离铁网不远的地方。
不过亚成年们来是来了,姿态却很僵硬,仿佛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在背后推着,也可能是有什么无形的绳索在前面拴着,要不是没地方借力,露皮塔毫不怀疑它们个个都会像人类世界里被主人拉着走的小狗那样,咬牙切齿地把屁股往后坐。
在露皮塔身边,威尔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场地里的达达看起来也非常无语,频繁地往象群那侧张望,站在铁网边上的成年野象则是优哉游哉地扇着耳朵,只不过它体型太大、耳朵太宽,远远看着简直像是被风吹起的帷幔。
“那是阿达尼亚。”李非常确信地说。
不奇怪——近距离接触一大群亚成年,而且从各地七拼八凑而来、没有血缘关系、味道驳杂的亚成年,对野象来说无疑是个超越常规的请求,面对这种请求,还有谁会比一位母亲更优容呢?
虽然营地更希望第一次接触由卡拉发起,但从表现来看,它习惯于做最后的一锤定音者,鲜少成为“非日常”的策划者。相反,如果它真的做了某件事,那这件事就会迅速变成整个象群默认存在的、去异常化的、无需大惊小怪的东西。
如此看来,阿达尼亚率先出面顺理成章。
要不是阿涅克亚性情大变,稍微受点刺激就要和铁网过不去,有一次不仅把铁网撞得凹进去一块,还差点把后面栅栏的木桩拦腰撞断,吓得当天值班
的安保人员险些直接启动电流开关,卡拉后来就有点拘着它,由它出面也挺顺理成章。
可一句“顺理成章”无法抹消观察者的忧虑——
卡拉象群和初代象群不同,是完完全全的野生大象,是不可预测也不可控的。既然阿达尼亚的鼻子能够穿过围网间隙,就有能力攻击里面的小象,哪怕不造成生理伤害,也有可能让它们对和野生同类进行肢体接触这件事产生心理阴影,从而影响到达拉加营地对二代象群的放归期望。
所幸……事情没有往糟糕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