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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举动绝对只有白白送命的结局!
要不是被撞了一下,安澜都要尖叫出声了。
可当她回头看到是谁撞了自己时,立刻就觉得还不如尖叫几声:阿涅克亚低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脊背,然后绕开一些继续往前走,它太善良、也太温和了,绝不能容忍有同类在跟前受伤得不到帮助,全然不知等待着它的是死神的镰刀。
……不能再等了!
安澜当机立断地趴倒在地。
她回忆了一番多纳特之前碰到蟒蛇时是怎么呼叫救援的,并成功发出了比这位表姐还要惊慌的尖叫声。阿达尼亚被女儿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低头来拽她。拽了好几次都没拽起来,它也慌了神,跟着大叫起来,成为了一个绝佳的扩音喇叭。
比起同类,亲眷显然更为重要。
朝着事发地靠拢的卡拉家族成员不约而同地调转方向,急急忙忙地朝着家中老幺倒下的地方靠拢;离得最近的小象埃托奥还以为玩伴受了什么重伤,甚至吓得嚎哭起来,把阿涅克亚惊得迅速回头,恨不得立刻飞到儿子身边。
短短半分钟,这块区域就被围得密不透风。
安澜在心里抱歉地叹了口气。
假如第一时间门采取措施,那些遭到电击的大象未尝不能得救,可是一来现场太过混乱,她的力量又稍显不足,没有万全把握;二来阿涅克亚和夏娅已经走得太近,随时就可能发生意外;三来……作为一头巨兽,她也实在不应当在人类聚居地里展现出什么处理带电物品的能力。
的确,为了保护动物,世界上的许多国家和地区都禁止公民在看护田地时使用致命电网,但不可否认的是,非致命电网直到今天都是大量保护机构用于隔断猛兽区域的首选材料。
电网和数百年前的篱笆一样,是人类对自身安全信任度的最后底线,任何野兽——任何,只要证明了自己有越过这一最后底线的能力,就会从“受保护者”转变为“待处理者”。
著名的国际自然环境保护主义者、“地球组织”的创始人劳伦斯·安东尼早年曾救助过一群野象,但当这群野象冲破电网束缚、逃脱保护区时,即使是从事大象保护工作多年的护林员都会发出抗议,指明这群大象对工作人员和居民的生命安全存在“极大威胁”,不应当被给予第二次机会。
世界各地的动物园也都“转移”过、“处决”过越狱的猛兽,包括不限于狮子、老虎、美洲豹、棕熊、黑猩猩和蟒蛇。
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类的安全红线被突破了。
安澜无从得知有没有村民在向这里张望,所以绝无可能冒着种种风险跑去展示自己的能力,恰恰相反,她像也触电了似的躺倒在地,一下都不肯动弹,发出一串接着一串的求救信号,只愁没有把亲近的长辈们都给急死。
从这个视角,她能看到卡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神光,半是惊惧,半是狐疑,但当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向那一头头接连倒伏的非洲象时,一种近似于“恍然”的崭新情绪便从深邃的心湖里浮起。
安澜于是明白——卡拉已经懂了。
它不一定明白“电”是什么、“电线”是什么、“电线杆”是什么,但它一定明白眼前站着一个没有形体的敌人,而这个敌人正在通过接触收割非洲象的生命,就连最强壮的大公象也无法与之匹敌。
在迁徙途中,这位老族长曾经无数次做出过正确的决定,此时此刻,凭借着经验和直觉,它再一次为整个家族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卡拉发出了召集的吼叫声。
从阿梅利亚到阿达尼亚,从夏洛特到埃托奥,无一不是听着这个声音长大的,是这个声音指引它们找到水源、摄入食物,也是这个声音指引它们避开危险、抚育后代,第一时间门做出反应对它们来说是一种被刻入了身体的本能。
好像有一阵风卷走了所有惊惶,刚才还混乱不已的卡拉家族一下子就镇定下来,找到了主心骨,围着安澜的成年母象慢慢散开,好让族长进来照看小象,只有护女心切的阿达尼亚还在召集,牵引的力量越来越大,险些把女儿拔得悬空起来。
要不是目的已经达到,安澜估计还得烦恼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躺平才能让人信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怕尾巴被母亲拔掉,一碰到卡拉的鼻子就“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假装看不到外婆先是惊讶、再是思索、接着转为了然的视线。
……老族长不愧是老族长。
埃托奥和多纳特就完全没注意到自家玩伴前一秒钟还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下一秒钟又医学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只顾着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刚才没挤进圈的阿梅利亚也没抓到看近景的机会,只是常规地和她做了个安慰的搭搭;阿涅克亚则是关心则乱,惊魂未定地施展着“爱抚魔咒”。
只有严肃的阿伦西亚没被糊弄过去,但就算是它也想不到安澜的真实打算,只以为孩子年幼无知、喜欢玩闹、热衷模仿、全然看不懂死亡的意义,于是警告性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这回安澜就尖叫得情真意切多了。
卡拉深深地看了外孙女一眼,就指挥家族成员穿过玉米地,朝着来时的路折返。本来就被拆掉一半的篱笆成了母象们发泄悲伤情绪的出口,剩下的一半也没能挺立着见到太阳升起。
可以想见的是:至少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门内,象群不会再来附近造访,光这个事实本身就够安澜脑门上的轻微疼痛消隐无踪。
人类世界的食物对动物来说总是过于唾手可得。
农田就像餐桌,把自然界难寻的美味装点摆盘,吸引着一茬又一茬、大大小小的访客。可大象不是鸟儿,也不是猫咪,大象……就是大象。
一次转身就可以推倒人类的屋舍,一次抬头就可以掀翻人类的汽车,一次踩踏就可以粉碎人类的家庭,但也会被孩童抛下的一枚鞭炮撕开面颊,会被洒入农田的一瓶杀虫剂就摧毁肠胃,会被挂断的一根电线夺走生命。
当彼此都能轻易伤害对方时,最好的交往状态就是互相了解,互相尊重,乃至互相敬畏;假如无法掌握其中的尺度,还不如暂时就此保持距离。
而安澜会竭尽全力确保这一点的实现。
这天夜里,安澜听到了一支悲伤的歌。
嗡鸣声自遥远的地方而来,潮水般涌动,每流经一个象群,就会多增添一层同情和哀思的重量,当它最终经过小河湾时,风不能承载,大地也无法撑持,只能在这噙着眼泪的叹息里震颤。
在过去数百个日夜的时间里,安澜从未得以窥见过这属于非洲象的最瑰丽也最神秘的一面——卡拉和成年母象们从象歌中解读信息、得到启迪、分享数公里外另一个家族的喜怒哀乐,而她只能根据长辈们的反应来揣测其中的内涵。
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就好像某条封闭的路被悄然打开,几不可闻的窃窃私语转瞬间就变成了可以使胸腔共振的强音,也幸亏这段时间“大象频道”播放的“节目”殊为单一,统统都是伤怀和慰问的话语,才不至于让安澜被信息海啸打得晕头转向。
和往常一样,卡拉第一个意识到了幼崽的成长。
年长母象迈着稳重的步伐走了过来,它先是低头打量了安澜一会儿,随后便从阿达尼亚身边把她牵了出去,象鼻勾着象鼻,耳廓触碰腿弯,庞大和幼小的身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贴着外婆的身体,安澜继续凝神聆听。
明明嗡鸣声不是用鼻子发出、也不是由鼻子接收的,可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却觉得自己看到了外婆的看见,听到了外婆的听见,仿佛这技巧不是通过锻炼获取,而是通过领悟触发,是埋藏在血脉深处到了岁数就可以激活的识得。
但是很快,这种玄妙的感觉就消失无踪。
卡拉放下卷起的象鼻,不再歌唱,其余母象也回到了日常的行程当中,准备在河湾里找个舒服的地方安眠。见孩子还不肯走,老母象先是吼了两声,旋即半是好笑半是慈爱地推了推她的脊背,催促她回到母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