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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觉得心慌,但他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慌乱。他不想让齐东珠变得更加担忧。如今太子形容更加狂悖,大哥此去回来,便身负军功,所有暗中的争斗都会被摆在明面儿上,这点儿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光头阿哥尚且知晓,太子又如何不知?
可如今太子大权在握,在皇阿玛亲征的时刻,他是当之无愧的掌权人。而胤禩自己这些年在朝中经营的势力还没有那么强的归属,况且他在宗室中联络的大半人手此刻都在军中远征。若是皇阿玛当真出事,此刻他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凭太子宰割。
齐东珠心下也有些不安,但是她从信上所描述的症状之中做出了判断,心想大概康熙患了疟疾,还未到达战场便一病不起。也幸亏康熙体质不错,连发了许久的病,仍然坚持着。
治疗疟疾的药物有很多,但是系统在七八年前送来的药物显然已经过期了。齐东珠思来想去,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正准备不管不顾给康熙喂点过期药物,突然想起这个时代金鸡纳霜已经问世了。
传教士手中恐怕就有。
她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对胤禩说:“这信件儿是皇上心腹送来的吗?你明日让你胤禟联系法国的传教士,从他那儿要点儿金鸡纳霜,对就是这个名字,把这药送给你皇父,怕是能解了着困局。只是尽量要快些,知道吗?”
萨摩耶点了点头,回答道:“嬷嬷,你别担心,信差是皇阿玛的人,他就在宫中候着呢。明日我和九弟一定找到药,让信差带着药回程。”
他并没有跟齐东珠细讲,只在轻声安慰了几句齐东珠后,轻手轻脚退了出来,爪子里还牵着小狸花儿。
“阿哥,送信的人是皇阿玛的人么。”出了齐东珠的院子,一直沉默的小狸花儿方才抬起小猫脸儿,看着她八哥哥,眼里全是清明的神色。
“是,”对于亲妹妹,萨摩耶并没有遮遮掩掩。他一贯是这样,与人说话的时候透露出一股子真诚,即便那真诚是有所保留的,也能使人趋之若鹜。他觉得八妹也长大些了,这些事没必要瞒着她:
“只是这时间怕是已经有些晚了。不过你甭担心,阿哥会处理好的。今日听到的话儿,不要同别人说。”
他将妹妹送回了院子,打点了被惊醒的奴婢,便穿上大氅,匆匆离开了景仁宫。
他不知在他离开后,景仁宫又走出一个身影,向黑夜中去了。
野望
◎胤禛一向不好酒,今日却难得来了兴致。奴仆端上了琥珀色的酒液,而他难得放纵,自酌自饮至午夜方休。车马声辚辚,紫禁城巍峨的城墙近在◎
清晨一大早, 胤禛就翻身下榻。他没弄出什么动静,可是在榻上睡着的四福晋那拉氏还是睁开了眼睛。
那拉氏撑起身,捂嘴打了个哈欠, 想要伺候胤禛宽衣。这本是妻妾的职责所在,可与胤禛成婚后, 她也没做过几次这种活计。果不其然, 还未等她坐起来,便听到自个儿整理前襟的胤禛背对着她, 头也不回地说:“你睡吧,时辰还早。今儿齐母妃处你甭去请安了, 若是想要走动, 便去我额捏处寻姐妹妯娌说说话儿吧。”
那拉氏拉开锦被的手一顿。她比胤禛小上一岁,自打入了宫, 发现胤禛的养母齐妃不仅半点儿没有婆婆架子, 宫中用得着她守的规矩比府中嬷嬷要求的还少。她本以为丈夫是个天潢贵胄, 听传闻说脾性古怪, 康熙也曾斥他喜怒无常, 可真相处上了, 那拉氏发现他面儿上是冷,但并不如何为难于人。
至于齐妃, 那拉氏已经将其视若母亲般孝顺了, 丈夫忙于朝政和琐事的时候, 她便去齐妃膝下孝敬,跟齐妃学习一些开办厂子的琐事, 帮她抽动家族关系, 料理一些善堂的琐事。即便嫁与胤禛后, 二人从来没有红过脸, 胤禛也一次都没有为难过她,但她那拉氏毕竟是大家族中长大的贵女,有些心照不宣的事儿她并不是看不懂。
胤禛的性子并非所表现出来的平和和熨贴。嫁与胤禛的大半年,她见过一次胤禛发火儿,即便那不是对她,而是对还没有结亲,但已经在朝廷之中贤明远扬的八叔胤禩。窥见胤禛发火儿后,那拉氏的心怦怦直跳,过了许久才缓醒过来,而她思索了很久究竟为何胤禛会发火儿,也想不出其中缘由。
胤禛在兄弟中的关系并不算好,除了胤禩,他与谁的关系都不太亲近,这点儿那拉氏看得明白。康熙爷的子女各个出类拔萃,胤禩更是其中翘楚。胤禩性子好,在兄弟二人私下相处的时候顺着胤禛的时候反倒多些,那拉氏实在想不出为何胤禛会对胤禩大动干戈,但凡若是遇到个脾性不好些的,那他可就失尽了兄弟的心。
可那拉氏也不是蠢人。她看了许久,终于明白一些其中端倪。齐母妃常说,小时候教胤禛照管胤禩,他就照顾到现今儿这么大,当真是天下极好的哥哥。对此,那拉氏鲜少地没有多言,反倒是沉默许久。她终于发现胤禛本性中有一些齐母妃不得而知的东西,那可以被简单归类于对于人的掌控欲望。或许齐母妃想要胤禛照管胤禩时,他们年岁都还小,只是兄长作为弟弟在宫中的依靠和照拂,但如今却使胤禛将胤禩作为他的所有物,仍蔑视他的意愿和能力,管照他的一切。
而胤禩的初露峥嵘和脱出掌控,让胤禛的暴虐脾气寻找到了出口。
自打想明白了这些,那拉氏将撺掇她掌管四阿哥内宅事物的嬷嬷赶回了家,自此再也没有半分插手四阿哥身边儿事物的意思。她将心安稳下来,一切全听四阿哥的意愿,只一心侍奉齐母妃,料理齐母妃身边儿的差事。
她知道虎口不能夺食,胤禛身边儿是容不下第二张嘴的,她没有八叔那种本事,能想办法脱离胤禛的掌控。想让日子长长久久的,她便只能保持安静。
“爷说的是,我也好几日不曾向德母妃了请安了,今儿就去德母妃宫里看看七妹。”
胤禛束了腰封,简单“嗯”了一声,便折身离开了。殿外有人在等他,那奴才垂着头,半隐在宫墙未被曦光笼罩的角落里。
“什么?”胤禛走过去,侯在外殿的奴婢为他奉上了温热的水盆和净脸的布巾。
“八爷昨夜喊醒了娘娘,还去寻了九爷。”
胤禛净了脸,又用锦缎擦干了脸,眼里闪过了一抹暗光:“知道了,趁天色还未亮,回去吧。此外,寻人让东宫知道,景仁宫这边儿得了信儿,母妃慌乱无措,不见人了。”
说完,胤禛扔掉了布巾,跨步向书房走去,他身边儿的奴才都安静下来,不敢弄出半点儿声响。早上胤禛若是起得早,便是要先抄一篇佛经的,抄经的时候不容人打扰。
“苏培盛,”字写到一半,他突然出声说道:“派人盯着八弟和九弟,若是他们联络的人要出城,便替他们遮掩一二行踪。”
苏培盛低声应是,但心中惴惴,难得多言一语:“爷,那…万岁爷的事儿是真的了?八爷和九爷能寻到什么法子,若是寻不到,这该如何是好——”
“少说那些晦气话儿。”胤禛又书就一行梵语,面儿上不动声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太子把持京畿,皇阿玛的人送信儿回来,迟了这些时日,少不了太子在其中阻挠。可如今这信儿已经落到了景仁宫手里,他不可能将这份救驾的功劳拱手相让,只能说明太子那边儿有了章程。即便索额图所图甚大,太子还没疯到心生歹念,事已至此,静观其变即可。”
他说话儿说一半留一半,苏培盛即便心忧,也不敢多言,只能呐呐应是。胤禛在香炉吐出的烟气之中抄完了佛经,心中渐渐有了章程。
太子定然早就知道康熙染病,这些日子在朝堂上行事越发狂悖,态度游移不定。他这位二皇兄虽然秉性暴虐,但心思却并不难猜,谁都知道他也因皇阿玛染病之事心生动荡,封锁了消息。
但太子不得朝中臣子信重,更无法驾驭康熙在京中的安排和心腹。康熙心腹的信件儿终于还是流落到了齐东珠手上,由此可见,康熙本人恐怕已经失去意识,无法料理事务。胤禛猜到齐东珠或许会有法子,而太子却对齐东珠百般瞧不上,他任由齐东珠拿到这信件儿,一来是不敢与康熙撕破了脸,二来是笃定在短时间内,齐东珠无法在只言片语中拿出什么法子拯救局面。
若胤禛所猜不错,太子不日便会亲自启程北上,为康熙献药。如若不然,那景仁宫则无有完卵。
胤禛额角渗出了一点儿汗渍。可不多时,日光彻底突破了秋日云层的束缚,前朝也到了下朝的时辰,殿内传来消息,皇上病危,太子亲自领四皇子、五皇子向中军去献药,令三皇子、八皇子临朝听政。
胤禛挑了挑唇,掩盖在眼睫之下的一双黑眸精光频闪,转瞬又起了新的计较。
说是即日启程,但贵人出行,备车马便备了半日。太子几次在殿前痛哭失声,被近侍扶上马时还手脚虚软。过了晌午,太子銮驾终于启程,索额图将太子送到了京城大门儿,脸上一片殷切,眼里的神色却复杂难辨。
胤禛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安静地扮演个不会说话儿的泥人儿。他知道太子为何叫他此行,无非是为了彰显公平。景仁宫的两位皇子一位临朝,一位随行,任谁都无法说出半分太子苛待亲弟的话儿来。
况且太子瞧不惯也忌惮胤禩,可对于胤禛,他是不放在眼里的,丝毫不觉得沉默寡言,在朝中无势力也不得皇父宠爱的胤禛能有给他添什么麻烦。
胤禛乐得如此。他不喜麻烦,每日赶路都扮个泥人。被太子奚落几句方才几出一两句蹩脚的恭维之言。太子越发看他不起,不过几日便将他抛诸脑后,在行军途中与男宠厮混不忌。
出了京城第五日,胤禛在夜里帐中得了一通体乌黑的鸽子。他从鸽子腿儿上取下了信笺,用水浸过后,雪白的绢丝上显出了墨绿的字迹。胤禩歪七扭八地写着:“药到,勿忧。”
三日后,皇太子胤礽一行灰头土脸儿地赶到中军阵前,跪倒在地请皇父用药。皇太子面色苍白,眼底青黑,一脸乏累,显出从未有过的疲惫之态。康熙在傍晚醒来,神色比胤禛所想要好许多,这让胤禛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猜疑。
康熙看着榻前悲恸颓废的太子,脸上竟也流露出感怀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