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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风怒道:“哥哥,你现在还帮她说话?这件事交给我,我非得找他们氐族算帐去……”
“她没想害我!”太子大声道,“她不会想要我去伤她族人,这件事,我说了你不必管!”
太子素来疼爱景风,对她这么说话,极是少见。景风见太子动怒,倒也不敢再说。
庆云皱眉道:“说实话,我不是太明白,明淮哥哥,什么物事,值得他们这样拼了命来抢?这般说来,沈家哥哥,也是……也是同谋?”
太子不语,景风冷冷地道:“哥哥对他这般好,他却敢算计我们,哼,我这就命人……”
只听有人长笑,道:“不必劳公主大驾了,我已经来了。”沈鸣泉走进了花厅,团团一揖,笑道:“那位吴廷评一直跟着我,生怕我跑了,其实,我哪里又会逃呢?我就是想来见一见众位,说几句话罢了。”
沈鸣泉衣履鲜洁,哪里像个家里刚死了人的光景,倒比他成婚那日看起来容光焕发了许多。只听他道:“四位又大驾光临寒舍,在下实在是喜不自胜。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太子凝视他,缓缓道:“你究竟是谁?”
沈鸣泉微笑道:“太子殿下认识我多年,又怎会问我这个问题?”
太子点头道:“不错,你我少年相识,你是我的伴读,我待你如何你自己最清楚。你说你要成婚,我记着从前的话,是真心前来道贺的,从来不曾想过你会来害我。”
沈鸣泉道:“害殿下?我从未这般想过。”
景风道:“这件事真是你主使的?你究竟是不是沈鸣泉?若是,又怎会害哥哥?”
“是。”沈鸣泉道,“我跟公主也是相熟的,若是旁人假冒,公主,太子,还有明淮,都早发现了吧。哦,我又叫错了,应该称淮州王才是。”
裴明淮冷冷道:“这等事,想必你是瞒着老师的吧?”
“自然是了。”沈鸣泉道,“爷爷若知道,还不得马上告诉你们?他虽说昔年入朝为官,也是不情不愿,但既然为官,便也是忠心耿耿。用他的话说,不为朝廷,只为黎民。他若知道我有这心思,必不能容我。连跟一涵的婚事,他都觉得不妥,只是我坚持之下,他拗不过罢了。”
裴明淮厉声道:“老师是你杀的?”
沈鸣泉看了裴明淮一眼,那一眼,却颇为古怪。“你认为是,那便是罢。”
景风软绵绵地掩着嘴,打了个呵欠,道:“既然来了,那便劳驾你把前因后果,都说上一遍吧。”
沈鸣泉微笑道:“公主既然如此说,在下自然遵命。”他顿了一顿,道,“这从何说起呢?……太子殿下,你自然深知,在汉人看来,你们总归是异族,反叛作乱的可是多得很。你们大魏皇族,个个好战如修罗,你们的江山是血洗天下得来的。昔年江淮之乱,我尚年幼,却记得清清楚楚,数万人被枭首,哀号震天,尸身绕城而堆,竟与城墙齐!”
庆云道:“是以你们这等人便集结一处,要覆我大魏?”
“不错。”沈鸣泉道,“南朝宋帝,一直想北伐而不见功。你们实在是修罗族,个个能征善战,南朝积弱,早被你们杀得闻风丧胆。”
庆云道:“原来你是南朝的奸细?”
沈鸣泉微微一笑,朝她一躬身,道:“那却也不敢当。”
庆云道:“卑鄙!”
“公主说卑鄙,那便是卑鄙罢。”沈鸣泉道,“要让你们把目光从南伐转开,唯一的法子,便是让你们自顾不暇。皇上若是跟先前的大魏皇帝一般,因嗜寒食散而驾崩,那皇位就该是你太子殿下的。可若是太子你这皇位又有些令人不服……恐怕前朝那半年皇位三易其主的事,又会上演。你们自会忙着内耗,无暇征伐,百姓也可暂保安宁。”
景风冷笑道:“这般说来,你们还做的是好事了?”
沈鸣泉一直面上带笑,此刻脸色一整,庄容道:“是!公主可知道,当年瓜步沦为白地,千里无人?公主可听过一首诗,尸骨狭谷中,白骨无人收?那便是你们的先帝上次南伐的结果,他知道那些地方打下来也未必守得住,他根本也没打算要守,他就是要向南朝示威,烧杀抢掠,铁蹄到处,莫不残害!六州摧扫,山渊残破,草木涂地,以至人相食之,鸡鸣吠犬亦不闻也!”
他望向太子,道:“太子殿下的生母,便是永昌王随太武皇帝南伐之时掠来的。这等惨剧,日日都在发生,只是李妃姊妹貌美,才得宠幸。大多数的女子,不是被蹂躏而死,便是被充作奴婢。我和于蓝的爹娘,还有阮尼的全家,都是死在六州之乱中。我们三个藏在草堆中,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男的被杀,女的被……”
沈鸣泉已然说不下去,太子也说不出话来。庆云景风尽皆默然,裴明淮凝视沈鸣泉,道:“所以,你们是死士。你,柯罗,阮尼,还有于蓝,你们每一个,都是死士。”
沈鸣泉道:“正是!我们每一个人,要么便是亲眼见过战乱后的民不聊生,要么就是家人惨遭横祸,尸骨难收。己身本如征蓬,实在不值一提,只愿倾力与天相抗。明淮,你也受我爷爷教诲,你说,我可有错?”
景风冷冷地道:“你们这等人,难道又能成什么大气候了?”
沈鸣泉望了她一眼,道:“同物无虑,化去无悔。”
裴明淮默然半晌,问道:“杨甘子呢?她不是死士。”
“她不是。”沈鸣泉道,“太重儿女私情的人,永远成不了死士。只不过,她是心甘情愿以己身为蛊的。太子殿下,甘子已经在你那里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已经通过阮尼之手传递而出,绝不能追回了。”
太子脸色微变,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沈鸣泉走上前去,俯在太子耳边,向他说了两句话。声音极低,连裴明淮都没听清楚。只见太子陡然变色,双手竟然发起抖来。沈鸣泉走回原处,道:“各位,还有没有什么想问在下的?在下知无不答。”
裴明淮道:“余管家也是死士,对吗?”
“不错。”沈鸣泉道,“那蛊虫另有引虫,李枫死时给了他。引虫他那时候就吞了下去,必须要他死,才能取出来给杨甘子。我们也不愿这般做,但他心甘情愿。所以也并没有什么人杀了他,这是他自己选的。”
庆云问道:“那为何要把他挂在水车上?”
沈鸣泉看了她一眼,道:“其实这事变成这样,都怨鸣玉。她念念不忘家族的仇怨,日日夜夜都记着,才会不顾一切地对明淮下毒,坏了大事。虽说明淮运道好,不曾被她毒杀,但也立即要召侯官前来,还不许我找外人来在家里帮忙,一个也不许进,一个也不许出。我顿时乱了阵脚,好在柯罗精细,早已想好了后着,让我们依计准备,以备不虞。现在这后着,就不得不用了。原本,于蓝是不必死的,甘子本寻了一个同族,就在山上,诸般蛊法都已预备好,只要她能将太子殿下哄到那处便是。但出了这等事,不管是景风公主还是明淮,都决不会让太子殿下与她独自外出的。我们只能用那另一个法子……”
裴明淮道:“是要一个女子立时以心血饲之,对不对?所以于蓝她……”
沈鸣泉低头,半日方道:“不错,甘子一取到蛊虫,便去了于蓝房中。待得我跟太子殿下喝完酒离开,甘子诸事已毕,我才去把于蓝……”
他说不下去,裴明淮自然也问不下去。沈鸣泉哑声道:“柯罗劝得你明淮去见阮尼,才算是舒了一口气。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轻易就死……”
庆云却道:“你府上也有别的丫环,用别人不行,非得你妹妹?”
沈鸣泉凝视她,道:“公主,别的人,那便不是人吗?”
庆云怔住,沈鸣泉道:“我家里的下人并不知情,为何要他们作替死鬼?我们愿意以命相殉,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为何要连累旁人?”说罢对太子道,“殿下,我家里的人,真是一个都不知情。求你看在你我昔年的情份上,恕了他们。”
太子苦笑道:“你一去经年,这次为了来见你,求了父皇多少次,你却如此回报于我。”
“我没有不把太子当朋友。”沈鸣泉道,“昔日我刚到京都不久,因为父母惨亡,一直郁郁寡欢,都是太子拉我去打猎游玩,各种劝慰,我是真记得的。我可以不计家恨,但……我们不能不替黎民苍生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