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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宁冷哼一声,并不作答。原瑞升也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道:“不错,不错,比起江湖规矩,性命更加要紧。”
彭横江左手撩起,一掌朝祝青宁劈了过去。祝青宁觉着他的掌风里带了一股腥气,急忙闭气闪过,彭横江喝道:“亮兵器!”
祝青宁一连闪过他数掌,又出玉箫架开了纪百云的旱烟杆,避开了原瑞升的长剑,百忙之中尚笑道:“这玉箫莫不是兵器?各位都是老江湖了,没见过用箫作兵器的么?”
纪百云喝道:“用箫作兵器的是有,但你的兵器决不是凤鸣!老夫倒想看看,我们三人一同出手,你到多少招的时候会亮兵器?”
原瑞升长剑直劈到祝青宁面前,他也知道若非到了极险要的关头,祝青宁是决然不会出兵器的,是以三人下手都没有丝毫容情。退一步说,就算一不小心,要了祝青宁的命,那便如何?裴明淮站在一旁,看见一道青影便在三人之间盘旋,暗自皱眉。祝青宁武功极高,招术极精,若说是邪魔外道的诡异功夫,却又不像。只听玉箫与兵器相触,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玉箫与原瑞升长剑相接,虽祝青宁运了内力在玉箫之上,但原瑞升也深知祝青宁决不舍毁了那凤鸣,故以剑剑沉重。裴明淮看了片刻,知道这样下去,过了百招,祝青宁迟早得出兵器。他也并不急着出手,若祝青宁真遇了险,再救也不迟。
祝青宁自彭横江双掌间斜斜飘过,他这一闪虽然姿势美妙,但却是惊险之至。若是再慢得丝毫,彭横江那两掌都要拍在他身上了。挨上彭横江两掌,不死也是大半条命了。他一转头,见裴明淮还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观战,怒道:“他们不讲江湖规矩了,你也真看得下去?”
裴明淮见他恼怒,反而笑道:“他们既要你亮兵器,你亮便是了,何必藏着掖着?”
祝青宁怒道:“你……”一言未尽,纪百云缺了半截的旱烟杆已点至他左肩肩井穴之上,祝青宁急急闪避,却已不及,虽未打中穴道,但肩头上已经着了一记,顿时半身酸麻。此时彭横江又一掌拍来,祝青宁一直不愿接他的毒掌,此时掌风已到身前,无可奈何,只得右掌挥出,硬碰硬地接了他一掌。彭横江这一掌是使了十成力的,祝青宁只觉胸中一阵气血翻涌,连退了好几步,直撞上了石壁。右掌里一阵麻痒,他知道彭横江掌上有毒,但此时哪里有时间去逼毒?左臂抬不起来,凤鸣已落地,背后又是石壁。原瑞升见势一剑砍上,是朝着他右肩砍下的,若是砍实了,势必会削掉他一条手臂。
裴明淮见势不妙,他也不愿见祝青宁断掉一臂,正想出手,只见一道极飘忽的光芒,一闪即灭,原瑞升那柄长剑竟被削为两截。只听“当”地一声,原瑞升的手里只剩了剑柄。按理说,原瑞升的兵器被毁,应当是惊怒交集,原瑞升却哈哈狂笑起来,退了好几步,方道:“哈哈,哈哈,你终于出手了。总算是把你逼得亮兵器了,对了,对了,就是它!就是它!”
彭横江与纪百云也各退了两步,一左一右环在祝青宁两侧,眼光却都不离祝青宁右手。裴明淮定睛看去,祝青宁衣袖垂落,掩住了手,却看不到他手里有兵刃。此时天色已微明,一道霞光自头顶圆洞里透了下来,映在祝青宁身上,只见他脸上笑容已然全无,如同罩了一层寒霜一般。
纪百云也大笑道:“是了,是了,便是它了。”他朝头顶圆洞瞟了一眼,道,“正是时候,便让我们再见识一番罢?”
祝青宁冷冷道:“既然你们那般想看,我便让你们看便是了。”他衣袖一挥,裴明淮只觉眼前一亮,祝青宁手里确然握着一物。剑柄晶光胜雪,竟却只有剑柄,并无剑身!裴明淮又瞪大眼睛再看时,只见祝青宁右手握了那剑柄,缓缓移动,恰好洞顶一道天光射入,祝青宁对面的石壁上,渐渐映出了一道剑影。那剑影如光如影,飘忽不定,便如天边一道流光,在石壁上若隐若现。
薛无忧失声道:“承影?!”
彭横江狂笑道:“承影,对,便是承影。传说中的孔周三剑之一的承影剑,我们三人联手,总算逼他出了剑。那日把我那对金球给削成两半的就是承影!我那时便在怀疑了……有影无形的利器,除了孔周三剑,别无他物!果然,果然你便是阳缨的儿子,你便是凶手!”
姚浅桃低声道:“听说这承影宝剑,看起来便似只有剑柄,却无剑身一般。只有在白昼黑夜交错的那一刹那,方能显影……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没想到,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一柄如此神异的宝剑……”
祝青宁声音如冰,道:“你们既已知道我是用剑的,各位觉得,是否挡得了我承影一剑?各位若要出手,先想想清楚。我早已说过,我并非想要你们的命才来此处。否则方才,我斩断的便不是兵器,而是人头了!”
纪百云道:“你手中的便是那阳尊主的佩剑!我们这些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记得无比深刻……流光过处,鲜血四溅……”
祝青宁淡淡道:“你既说是阳尊主的剑,又怎会到我手中?”
纪百云冷笑道:“你还在这里装什么装?阳缨不就是你母亲么?”
祝青宁道:“阳缨当场自刎,尊主也死了,承影又怎会到我手中?你们都说九宫会中人被你们诛杀殆尽,那剑是长了翅膀飞走的吗?”
纪百云一楞,原瑞升皱眉想了半日,道:“那时情况无比混乱,根本注意不到周围的情形。我只记得阳尊主出剑杀过人,但究竟最后剑在何处,我实在记不起来了。”彭横江也道:“不错,我也只记得这许多了。”
纪百云极是狐疑地看了祝青宁半日,道:“你真不是阳缨的儿子?”
祝青宁道:“我手中剑是从何处得来,恕我无法相告。但我绝非阳缨之子,也绝无害各位之意。刚才我剑下并未有人丧生,众位难道还不相信我?”
裴明淮一直在听他们说话,此时方道:“就算那是凤鸣上的玉坠,我也不信无双是你杀的。”
祝青宁道:“我本来就没杀她。我为何要杀她?”他朝四周缓缓扫过,“但杀她的人,一定便在这些人当中。”
裴明淮的目光也自众人面上扫过,每人与他眼光一接触,居然心里都打了个突。
祝青宁伸手抚摸手中承影,淡淡地道:“其实,各位难道不知,孔周三剑只是传说?”
他的话没头没尾,裴明淮却道:“不错,孔周三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道。三剑虽异,却不能伤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孔周三剑,你手里的,也只是后人所铸造的宝剑,得了形,却绝得不了神。”
“明淮兄果然看得明白。”祝青宁淡淡一笑,道,“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嗯,说得好,但得了这形,也就够了,哪里人人都悟得了道的。”
纪百云皱眉道:“这般说来,我越来越觉得那阳尊主是黄巾后人了。御寇诀出自列子,乃道家精要。”他又朝祝青宁手中承影看了一眼,祝青宁一笑,只道:“就算此剑在我手里,无双姑娘也不是我杀的。”
纪百云仍是满脸狐疑,原瑞升此时却叹了口气,道:“祝公子说的是真话。这位无双姑娘既不是裴公子杀的,也不是祝公子杀的。老夫其实……也看到了一件事。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既然到了这时候,不说也便说了。”
彭横江哈哈笑道:“原来你也藏了点什么?说,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原瑞升点了点头,道:“我知道那葛玉头天晚上是住在无双姑娘旁边的,我心想,也许她身边带着什么东西,是有人要杀她的原因……”他话还没说完,彭横江就一脸嫌弃地道:“姓原的,何必编这种一戳就破的理由?你就直说你想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葛家的火器吧?”
原瑞升涨红了脸,裴明淮道:“原前辈,你继续说。”
彭横江大约也想知道下文,不再说话。原瑞升又道:“我的轻功还算不错,又尽量放轻了脚步,所以我想里面的人都没有听到我走近。我听到石屋里面有人在低声说话。我一横心,继续往前走,我想就算被发现了,我就说我是来找薛宗主的,哈哈。想好了这一点,我也不怕了。”
“走近了,我便听出了,里面说话的女子确实是无双姑娘,男子声音我也很熟悉,是薛宗主的声音。我这时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疑了,他们兄妹在一处说话,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我在这里疑神疑鬼作什么呢?我正打算退回去,忽然听到兵刃破空之声,跟着便是衣衫被刮破的声音,然后是兵刃入肉的声音。我大吃一惊,贴着石壁向里看去,我顿时楞在那里,作声不得。”
原瑞升的声音,忽然也带了森然之意,“我见到薛宗主手里一柄利剑,自无双姑娘的后背刺入,已刺破她的衣衫,刺入了她的肌肤。但薛宗主手上发抖,这一剑却是刺不下去。是呀,这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妹妹,这一剑竟能刺得下去?从我这里,看得到无双姑娘的脸,她脸上本来有痛楚之意,紧接着却微微笑了起来,笑得又是开心又是甜美,就像是花朵盛开一般。只听她轻轻地说:‘哥哥,我不会怪你,你这么做,我是很高兴很高兴的,真的……’”
“我听无双姑娘这么说,真是不寒而栗。只听到薛宗主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痛楚之意。‘无双,无双,怎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若非如此,我就不必……不必杀你……”
石室里静得可怕,除了原瑞升面无表情之外,别的人都目注薛无忧,眼里神色都是复杂无比。薛无忧却又已坐下去喝他的酒,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只听原瑞升继续道:“我不敢再听下去,也不敢再看下去。薛宗主的武功深不可测,我素来知道。此时他心神激荡之时,没有注意到外面有我,若是他回过了神,看到了我,我这条命,嘿嘿,可就不保了。我悄悄地沿着原路返回了自己的石屋,这时别人都睡了,我也躺下了。我却一直睡不着,一直想着这件事。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直到看到无双姑娘被一剑穿心的尸首……”
原瑞升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杀无双姑娘的既不是裴公子,也不是祝公子。而是……”他瞅了一眼薛无忧,“而是无双姑娘的嫡亲哥哥,薛宗主。”
裴明淮瞪着原瑞升,道:“此言当真?”
原瑞升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若是老夫有一言不实,便叫老夫坠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薛无忧仍然不言语,一双眼睛却是冷冷淡淡,殊无表情。原瑞升又叹了口气,道:“裴公子,老夫这夜来一直在想,终于被老夫想明白了几分。”
纪百云道:“你明白了?为什么?”原瑞升道:“这得从葛玉说起来了。”纪百云道:“葛玉?这又关她什么事?”
祝青宁道:“她跟那个……”他顿了一顿,似乎不欲说出左肃姓名,只道,“他二人不是夫妻,究竟为何在一处,我可不知了。葛玉必定做了什么事,被逐出家门,不得已跟了这个人。”
姚浅桃道:“这……这又与薛宗主何干?”
祝青宁笑道:“姚姑娘,若换了你,跟一个并不喜爱的男人在一起,但这时又只有他能保护你,你会如何?”见姚浅桃面上泛红,又笑道,“这不是害羞的时候,姚姑娘,我们只是在这里说说而已。”
姚浅桃道:“我……我大概会去另外寻找一个既能保护我……而我又……喜爱的男子。”说完这句话,她脸上已红得如熟透了的苹果,娇羞无限。彭横江却哈哈笑道:“本来就是如此,浅桃,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到此处,彭横江盯了一眼薛无忧,道,“看来,那葛玉便是看上了出身名门、武功高强,又品貌出众的薛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