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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初雨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躺在床上缓神,听到院子里传来的鸟叫声,想着这处环境不错,住着还挺舒服的,就是不知道其它方面,是不是也有这么好。
江初雨爬起来准备洗漱,正发愁去哪儿打水,雪梅就端了盆水进来,“江公子,早饭已经做好了。”
江初雨讶然,他是夜晚来的,还被分到偏僻的王府深处,江初雨便想当然地以为日子会不好过,说不定连饭都没得吃,又哪里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
江初雨哦道,“谢谢。”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雪梅恭敬道。
江初雨就不喜欢下人这般,那样他会觉得人死气沉沉的,没有活力,和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久了,他也会受影响。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初雨就收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
早饭不知道是谁做的,还挺丰盛,吃的比江府好,江初雨饱餐一顿,撑的都走不动路了,只好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然而他不去找事,不代表事不来找他,江初雨有心伏低做小过日子,偏偏还有人不放过他,要让他跟着入泥沼。
有人敲响小院的门,江初雨准备去开门,雪梅却先小跑过去,抢在江初雨前头开了门,而门外站着个着装精致的女子。
江初雨认不出这人是谁,但雪梅对她却是恭敬,想来是大一级的婢女。
江初雨保持沉默,等那女子走远,才问雪梅道,“她是谁?”
“修竹。”雪梅道,“是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
柳寒桑府上养了很多美妾,大多数都出身世族,因着种种原因来了摄政王府,而其中出身最为优越的,便是雪梅说的大夫人。
大夫人是南越人,在和柳朝的战争中打了败仗,为表示受降的诚意,将本国的嘉怡郡主送了过来,说是让其嫁与柳寒桑为侧妃。
南越国打的一手好算盘,柳朝又怎会让他如愿?所以柳寒桑当即表示入府可以,侧妃不行。
这无疑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南越,而南越但凡有骨气,就该站出来表明态度。可成王败寇,南越国君有心无力,他是想挽回脸面,边境十万柳军可不是吃素的,南越国君赌不起,只能咽下这口气,让嘉怡郡主入了王府,换来了暂时的和平。
江初雨听到雪梅提到了大夫人,就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
果然雪梅紧接着就道,“大夫人在花园设了宴,邀请江公子去赏花。”
后院的事可没那么简单,江初雨不信大夫人是真叫他去赏花的,指不定是想借这个机会给他下马威呢。
江初雨还不能不去。
他整理好情绪,让雪梅带路,就出了凛冬阁赴宴去了。
如江初雨所想,摄政王王府不仅从外面看着豪华,内里也修的极好,不怪有言臣上书陈事,状告柳寒桑逾越礼制,修了不该修的规模等级的东西。
此时正是初春,王府的后花园却百花齐放,竞相争艳。江初雨赶到时,亭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的江初雨迷了眼。
也更让他显得格格不入。
“初雨妹妹来了,大家快给他让座。”江初雨一走进亭子,就听到一阵轻铃般的声音,“我这儿有空座,妹妹快坐我这儿。”
江初雨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儿坐着个身穿红衣,手里头还拿着枝白花的女子。
这人眉眼生的极好,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中听,江初雨明明是男儿身,她还叫他妹妹,明显是在羞辱他。
别的人都没吭声,或在做自己的事,或眼里含笑地看着这边,好奇江初雨会怎么做。
身为男子,被迫屈居人下就算了,还是被亲爹送来讨好权贵的,这事儿说出去都丢人,江初雨但凡有一点男子气概,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江初雨不知道这些人想了什么,他望着最先跟他说话的女子,弯唇冲她笑了笑,再甜下声音乖巧道,“那初雨恭敬不如从命,就坐姐姐身边了。”
江初雨年龄下,过了年才十八,在场的女子大的跟柳寒桑同岁,小的也十九了,所以江初雨叫她们姐姐,也是合理的。
江初雨是舒坦了,被叫姐姐的书青,心里就老大不高兴了。
南嘉怡存的什么心思,她跟她斗了好几年哪能不懂,书青并不想卖南嘉怡面子,可一众女子的后院突然来了个男人,还直接被柳寒桑收到府上,书青想没有危机感都难。
也正因如此,尽管平时她跟南嘉怡不对付,此时也站到了她这边,想着先给江初雨个下马威瞧瞧,又哪里知道江初雨压根不上钩。
江初雨才不管书青在想什么,坐下后还甜甜地叫了好几声姐姐,跟她问这问那的,听的书青心里烦。
“好啦。”江初雨还想恶心书青几句,耳旁便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大家难得聚在这儿,就别耍手段了,好好赏花吧。”
这人声音偏冷,说的话却直白,不给人留一点面子,臊的书青红了脸。
江初雨心中好奇,抬眸往前看去,只见主位坐了个侠女打扮的女子。
江初雨内心巨震,想着柳寒桑口味还挺多样的啊。
江初雨只在话本里听过侠女的故事,如今在生活里看到这样装扮的,只觉得她很酷。
虽然书青叫人厌恶,不过江初雨对喜欢的人或物向来宽容,既然大夫人都这么说了,他也懒得再恶心书青,莞尔道,“初雨知道了。”
南嘉怡皱了下眉,似乎是不喜欢江初雨这般态度,但她到底什么都没说,很快便整理好表情,继续赏花了。
江初雨堂堂男儿身,被叫来跟一众女子赏花闲聊,按理说是该觉得羞辱,亦或者格格不入的。
可江初雨却没有这样。
江夫人死时江初雨才三岁,随后江平生续了弦,江初雨也被分到了新夫人院子。续弦虽不至于像话本里那般虐待江初雨,但为了给自己的孩子铺路,她也不会好好养江初雨就是了。
所以当别的同龄人都去学堂念书了,江初雨还在府上呆着,跟着身边的侍女学做女红糕点,而等他被送去学堂,已经和同龄人有了很大差别。
因而江初雨或许不会喝酒,更不会拳脚功夫,却一定清楚茶怎么跑好喝,女红花样有哪些。
此时被叫来赏花也是如此。
江初雨不知道旁的人是什么心情,至少他是看的很开心的,毕竟江府不比王府,江府看不到的花,这儿都有。
况且糕点还好吃,江初雨一不注意就吃了好几块,吃到最后嘴角还沾了糕点,惹得坐旁边的书青笑出了声。
江初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听到书青的笑声就朝她看去,直言道,“你笑什么?”
书青还没回答,先有人开口了,“你嘴角有东西。”
江初雨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一小块东西下来:“……”
江初雨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不过他还是很快整理好表情,对着提醒他的女子笑了起来,“谢谢姐姐。”
书青嗤笑,找茬道,“这有什么好谢的?谢谢她让你出丑吗?”
这人说话夹枪带棒的,江初雨并不喜欢她,闻言也没理她,继续和提醒他的姑娘说话,“我叫江初雨,不知姐姐叫什么?”
南嘉怡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她进王府进的早,那时柳寒桑后院还没人,这些年她看着后院来了一个又一个。有同她一样的,是被送过来讨好柳寒桑的,有自愿来求富贵的,只是无论哪种类型,都没有像江初雨这般的。
江初雨前脚被送进府,南嘉怡后脚就收到了消息,彼时她正在院子里看书,听说府上来了个男妾还不敢信,知道是江初雨后更是觉得荒谬。
江初雨生母是名绝京城的大美人,江平生模样也生的不错,这样两人的儿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南嘉怡就算没怎么出府,也听说过江初雨的名字,知道他出门会被女子掷手帕。
江平生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把江初雨送到柳寒桑府上?
在今天前南嘉怡以为江初雨跟书上记载的美男子一样,端的是玉树临风,压根没想到江初雨如此能屈能伸,言词腔调还有些像街头的地痞流氓,油腔滑舌的。
江初雨并不知道他被南嘉怡分析了个透彻,仍等着那位姑娘回答,只是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江初雨只好收回视线。
赏花到一半,有不少人寻了借口离开,书青也走了,江初雨身边一下空了,他心情极好地给自己倒了杯果酒,浅抿一口后,舒畅地喟叹出声。
“喜欢喝这酒?”江初雨还品酒呢,冷不丁冒出道女声,吓得他都呛到了。
江初雨疯狂咳嗽,回头才发现南嘉怡还没走,此时见他看过去,还挑了下眉,“喜欢这酒吗?”
江初雨还记得刚才南嘉怡的样子,怎么现在人走了,她就变了个样?南嘉怡像是猜出了江初雨心中所想,哈哈大笑道,“人都不在了,就不需要装了。”
“天知道这有多难装。”南嘉怡说,“你要是喜欢喝,等会我让你送些去你院子。”
江初雨能够顺利长到这么大,日子过的还不算苦,就是因为他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表现。
所以他听到南嘉怡这么说,就心中了然,没有多说这个话题,“那先谢谢姐姐了。”
柳寒桑傍晚回来,影十三进屋汇报今日府上发生的事,听到南嘉怡又组织大家去赏花,柳寒桑表情如常,直到影十三说江初雨带了几坛酒回院子。
“南嘉怡说要遣人送过去,江初雨没同意,跟着她去了倚竹轩拿了酒走。”影十三一板一眼道。
“有趣。”
“王爷,那还要继续查吗?”
江平生能够从被厌弃走到今天这步,绝不仅仅是会做人做事那么简单,柳寒桑让手下查过江平生,只是他做事小心,影八跟了半个月,也没摸出任何消息。
如今江平生却将长子送到他府上,说是想让他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柳寒桑可不信。
“先等等。”柳寒桑吩咐道,“盯着江初雨。”
“属下明白。”
柳寒桑忙了一天,现在有些累了,就挥手让影十三退下,准备盥洗睡了。
到王府的第三天,江初雨收到江平生托人递来的信,说想他了,让他回府聚聚。
看完江平生写的信,江初雨都气笑了,他不知道江平生到底哪来的脸,在做完这种事后还好意思说想他?
江初雨置之不理,没想要回去,却托雪梅找上王府管家宋叔。
江初雨也不卖关子,见到宋叔便开门见山道,“宋叔,王爷在府上吗?”
宋叔是老王爷的人,看着柳寒桑长大,在他离家建府后跟着过来了,在王府的地位非可一般,后院明里暗里找他的人不少。
但宋叔忠心柳寒桑,对来打听消息的夫人,一概做不知。
宋叔以为江初雨也是想从他这儿探听消息,脸色便冷了下来,声音也冷冰冰的,“什么事?”
整个摄政王王府就是一个等级分明,纪律,森严的大宅子,江初雨来了几天,无论是各个院里伺候人的小厮婢女,还是府上不停巡逻的侍卫,都极度有序,就跟话本里被妖怪下了降头的人一般,不私言不妄议,和江家的懒散形成鲜明的对比。
所以江初雨见宋叔是这般反应,还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再开口时心中惴惴,“有些事我需要找王爷说。”
宋叔没急着回话,而是定定地盯着江初雨看,眼睛上下转动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在审视他说的话的真假。
江初雨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此时只觉得宋叔的视线像刀,一下下剜在他身上,叫他难受。
“宋叔,”江初雨受不了这种看犯人的打量,没忍住再开口,“若是王爷不便,您替我传话也行。”
江初雨以为宋叔会说好,结果宋叔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你跟我来。”
柳寒桑今日难得清闲,不用去操心国家大事,正好最近天气好,他便叫人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又去寻了本书,边晒太阳边看书了。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
从十五岁随军出征,这些年柳寒桑不是在行军路上,就是战场上与敌厮杀,后面好不容易铲除边疆危害,又临危受命成了摄政王,自此弃武从文,替小皇帝守着这江山,独处时间是越来越少。
影十三报告宋叔领着江初雨过来时,柳寒桑是有些不耐烦的,觉得被打扰了。他想了下江初雨是谁,又晾了他一刻钟,才让十三去开门。
宋叔将江初雨带来后就走了,说让他在这儿等着,王爷若是要见他,自有人来开门。
江初雨没敲门,乖乖站着,一站就是一刻钟,等院子门被打开时,他腿已经失去知觉,稍一移动就跟被无数针扎似的。
但江初雨表情没变,冲给他开门的人笑了笑,“还请您帮我带路。”
江初雨不认识这人,不过秉持着不得罪人的原则,态度谦卑一点没坏事。
影十三瞥了江初雨一眼,没出声,沉默地带着他往里走。
柳寒桑倒没再躺着了,拿着书站在树下,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才回头。
江初雨视线和柳寒桑在空中交汇。
影十三将人带到便退了下去,因而现在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江初雨还记得那个不小心冲撞柳寒桑的人的惨状,这会儿看到柳寒桑他还是会打哆嗦,并下意识想逃。
不过江初雨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想得罪柳寒桑而遭报复,更不乐意回到江府,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江初雨走上前行礼,“王爷。”
柳寒桑声音淡淡,“听宋叔说你找我有事?”
“是的。”江初雨从袖子里拿出江平生写给他的信,弯腰双手递给柳寒桑。
柳寒桑眉头微皱,拿起粗略看了看,“你要回府?”
柳寒桑正准备说这种事不用找他,就听江初雨拒绝了,“不是。”
江初雨抬眸看柳寒桑,话说的很直,“江平生把我送给王爷,我想肯定不是让我讨好你那么简单,今天叫我回去必定是想问别的事。”
“初雨进了王府便是王府的人,一切但听王爷吩咐。”
柳寒桑听笑了。
江平生在京城一直是个传奇人物。
早年殿试被皇帝钦点探花,一举扬名,官场情场双得意,很长一段日子里他都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那时柳寒桑还小,跟着他爹参加过江平生举办的宴会。他其实办的很不错,照顾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喜好,也全程陪着,来参加的人都很满意,挑剔如他爹,回家后也夸了江平生一句。
但柳寒桑就是喜欢不上江平生,总觉得这人披了张皮,叫人觉得不适。
这种感觉在柳寒桑再一次去江府,看到他对江夫人的态度而达到了顶点,自从柳寒桑再也没去过江府,在他爹病逝后,更是断了跟江府的往来。
那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可因为有对比,落在柳寒桑眼里就有了别的意思,而后面发生的事证明了他的想法:江平生确实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江初雨说完那句话后就低下了头,他只听到柳寒桑笑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如今半天没得到答复,他也不敢催问,怕像当年惹怒柳寒桑的那人那般,会被他叫人砍断手脚。
光是想想,江初雨就头皮发麻。
院子里霎时变静,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兼有鸟儿轻啼,虽是婉转,却叫江初雨觉得用人用木棍敲打他的心,让他心跳如雷,四肢发冷。
江初雨说不出话来,觉得他是等待凌迟的犯人,在这儿多呆一会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江初雨开始后悔过来找柳寒桑时,他终于开口出声了,“有趣。”
江初雨没傻到去问为什么,仍低着头,态度谦卑的等着柳寒桑说话。
江平生打的什么算盘,柳寒桑一清二楚,江初雨自然也猜的到江平生为何如此,只是这些话他并不会主动跟柳寒桑说,因为江平生怎么想的是一回事,要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而他若是说了,这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以柳寒桑的聪慧,江初雨知道他一定能想得到的。
然而任江初雨怎么想,他都没料到柳寒桑在说完那句有趣后,就没再说别的,而是挥手让他走。
江初雨不解其意,觉得柳寒桑奇怪。
不过柳寒桑都这么说了,他要是再说,也不太合适,所以江初雨听话地走了。
江初雨一走,柳寒桑脸色瞬间冷了,他抬手一挥,影十三静声出现,单膝跪在他腿边,“主子。”
“去查查江平生。”柳寒桑冷笑道,“着重查他近些年来往的人。”
影十三点头,“遵命。”
影十三应声离开,柳寒桑的脸色却不见变好,而是紧盯着江初雨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初雨离开柳寒桑的院子就直接回了凛冬阁,雪梅正坐在树下绣帕子,江初雨闲来无事,索性坐了过去。
雪梅吓了一大跳,忙要起身请罪,江初雨皱着眉摆手,“雪梅,我说过不要有这么多规矩。”
雪梅听后,仍固执道,“这是规矩。”
“当真无趣。”江初雨撇撇嘴,已然有些不开心。
雪梅继续请罪,江初雨不想再听,抢在她说话前拿起她绣了一半的帕子,笑了一下说,“你绣的真好。”
“奴婢手拙,绣的一般。”雪梅接话道,“水天楼的陈夫人绣的才好。”
江初雨闻言来了兴趣,“有多好?”
“陈夫人出声江南刺绣大家,女红数一数二,京城怕是无人能与之相比。”
江南陈家,江初雨从前在外置办衣物,倒是听旁边的人说起过,只是他没想到陈家也有人在王府上。
不过这并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江初雨在意的只有雪梅说陈夫人手艺好。
他弯了一下唇,语气像小孩子,攀比道,“我也不差。”
雪梅不吭声了。
江初雨觉着无趣,哼了声不乐意跟她说话了,放下帕子起身回屋,准备好好想想他想做点什么。
江初雨长的美,皮肤还白,小时候就跟刚出锅的糯米团子似的,每次府上来人,都爱逗他。
起初江平生还嫌弃江初雨长的不好,后来看他招人喜欢,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尤其是后来他去书堂念书,更是招来不少世家少爷,江平生就更喜欢他了。
也正因如此,江平生陌生了续弦对他的栽培,因为在江平生心里,早在很多年前他就下定了决心,要将江初雨当女儿养。
所以江初雨虽然不受宠,日子过的却还不错,而他也没让人失望,不过十七,就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这些江初雨都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是被江平生养大来讨好人的,可他没想到江平生会这么早把他送了。
江初雨花了两天做了一个荷包。
做好后他拿去给雪梅看,想从她那听几句夸赞,王府好是好,就是不自由,江初雨来这儿了几天,每天除了跟雪梅说几句话,其余时候都是哑巴。
他快受不了了。
然而雪梅恪尽职守,在江初雨面前规规矩矩的,他就是想找她解闷,都是在唱独角戏,无趣的很。
江初雨撇嘴,没了兴趣,收好荷包就回了屋子,打算找些乐子玩。
或许是上天看他太无聊,这天下午江初雨再一次收到小厮送来的信,只不过这次信不是江府递来的,而是他在京城唯一的好友,也是上次喊他去踏青的那个人。
江初雨这才想起他爽约了,还忘了给对方递信,贺知秋怕是要生他气了。
江初雨有些懊恼,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才会带来这么大麻烦。他一边翻找笔墨,一边想着该怎么出去见贺知秋,担心事越拖越麻烦。
正这么想着,雪梅忽然敲门来报,“江公子,门外有人找你。”
江初雨没抬头,随口问,“谁啊?”
他在王府人生地不熟的,还有谁能来找他?总不可能是柳寒桑吧?
“贺府贺公子。”
江初雨一喜,放下笔就往外走,“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雪梅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先传进江初雨耳里,“我当小雨今天不理我,是忘了我这人,现在看来小雨还记得我,当真不易。”
江初雨不理贺知秋的冷嘲热讽,看到他来就很开心,挥手让雪梅退下,便一脸笑的走到贺知秋跟前,声调微扬道,“知秋,你怎么来了啊?”
江初雨不这么说还好,他一这样说,贺知秋就气的心口疼。他伸手捏了捏江初雨脸,恨铁不成钢道,“不是让你提防着江平生么?怎么还是让他给送到摄政王这儿了?”
贺知秋出生相府,祖母是长公主,祖上更有诰命夫人,尽管现在朝中大权落入柳寒桑手中,相府日子也夹紧尾巴过日子,贺知秋却不怕柳寒桑这个表亲。
知道江初雨被送给柳寒桑后,贺知秋当即就要过来找人,行至半路竟然被府上的人拦下,回府后还被关了禁闭,父亲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柳寒桑可不是我们得罪的起的人。”
这是贺丞相说的原话,贺知秋听了却嗤之以鼻,压根没放在心上,禁闭时间一到,就跑来王府找江初雨。
或许别人只知柳寒桑手段残忍,冷面冷清,做为亲戚的贺知秋,却清楚地知道柳寒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江初雨若是落到这种人手里,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江初雨不知道贺知秋心里已经过了这么多,他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最后总结说,“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别的了。”
江初雨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更不是一个能读书的,虽然这些年一直有在念书,学的却十分差劲,显然没办法靠念书成就一番事业。
况且江初雨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就是一个俗人,希望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然后和她找一个环境不错的地方生活。
这些年江初雨一直在为这努力。
“这不行。”贺知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王府不是你呆的地方,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江初雨感动于贺知秋的好心,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事说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江初雨不想麻烦贺知秋。
“我说行就行,别再跟我争了,要不然我生气了。”江初雨强势转移话题,“今天你来找我,都不带好吃的了吗?”
贺知秋每次去江府,都会给江初雨带特别多的好吃的,以至于稍小一些时,江初雨特别爱跟贺知秋玩,因为美美此时他不仅可以吃到好吃的,江平生他们对他也好一点。
“出府就急着来找你,哪还记得给你买吃的啊?”贺知秋给自己开脱,然后问,“要不我现在带你出去买?”
江初雨心动了,却困于现实,“能出去吗?”
贺知秋不确定。
好在凛冬阁偏僻,四周的院子都无人居住,巡逻的侍卫也少,所以两人一商量,去做了一件特别毁形象的事。
两人翻墙翻出了府。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跟安静的王府不同,江初雨一到街上,眼睛就弯成了月牙。
他早上起来的迟,只喝了一点粥,如今闻着路边小吃传来的香味,他是忍不住了。
但江初雨没带钱。
“你买,钱我来付。”贺知秋像是察觉到他的窘迫,适时开口解围道。
江初雨心中大喜,高声喊了声好,就钻进人群去找好吃的了,贺知秋则跟在身后帮忙付钱。
另一边下了朝,准备跟同僚到酒楼吃饭的柳寒桑,看着买了一串糖葫芦,却被酸的直皱眉,然后把吃了一口的糖葫芦递给旁边的人,等到对方也酸皱了眉,又眯着眼笑起来的江初雨陷入了沉思。
江初雨怎么在这?
原来他的表情可以这么丰富。
江初雨并不知道柳寒桑看见他了,一路上买了不少好吃的,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常常刚买的东西没吃完,就眼馋上新的。
“我还想喝那个。”江初雨三两口吃完才买没多久的糖人,被齁的眯起了眼,话却没忘说,“看起来味道很不错。”
贺知秋见江初雨这般,很是哭笑不得,“想喝咱们就去买,你急什么啊?”
“沾牙没?”贺知秋担心江初雨不舒服,还要凑过来看,江初雨躲开贺知秋的手,说了句没事,便跑过去跟摊主要了一碗冰绿豆粥。
贺知秋被这般对待,也没觉得生气,笑着跟上去付钱,“要加点糖么?”
“不要了。”江初雨撇嘴道,“再吃糖就要蛀牙了。”
他今天出了王府,已经吃了不少的甜口,若是再贪吃甜味,那牙就真不能要了。
吃够了,江初雨便拉着贺知秋去逛布料店,想买些布料回去,好平时无聊,也能坐坐女红。
贺知秋看江初雨在选布料,眼底的笑意更甚,然而四周的行人落在江初雨身上的打量,却叫贺知秋皱起眉。
江初雨只做不知,他选中了一块布料,招手叫贺知秋去看,“小秋,你看看这个。”
江初雨其实比贺知秋还小,但他在贺知秋面前却挺没大没小的,不仅从没叫过哥,平时还仗着贺知秋对他好,而耍了不少性子。
贺知秋却乐得自在。
“喜欢?”贺知秋看了一眼江初雨选中的布料,视线就落到了江初雨身上,“那就买回去。”
“你都没仔细看,就说好,也太敷衍了。”江初雨不想理贺知秋,可除了贺知秋,他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江初雨放下布料,叹了口气说,“这几天我绣了个荷包,我觉得挺好看的,不一定比不过陈夫人。”
听到陌生的名字,贺知秋好奇道,“陈夫人?”
“柳……那谁后院的,说是江南刺绣世家来的,手艺一绝,京城无人能比。”江初雨嗤笑道,“我觉得我做的也很不错。”
江初雨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实。
他让掌柜帮他把布料包好,拒绝贺知秋帮他付款,自己掏出小金库把钱付了,看天色不早了,就跟贺知秋告别,准备原路返回。
可江初雨哪里能想到,当他背着布料,好不容易从墙上翻下来,转过身却看到柳寒桑站在他院子里,正一瞬不动地盯着他看。
江初雨后背开始冒汗,跟遇到危险忍不住炸毛的猫一般,忍不住想后退。然而他脚重千斤,就跟被人点穴定在原地似的,明明是想走的,却毫无办法。
江初雨努力扬起一抹笑,喊了声王爷,“您怎么在这?”
柳寒桑看全了江初雨的反应,不答反问,“我不可以来?”
“当然不是。”江初雨摇头如拨浪鼓,否认的飞快,生怕慢一点会让柳寒桑误会,“这是您府上,王爷想去哪就去哪,都是可以的。”
柳寒桑不接茬,视线落在江初雨抱着的东西上,江初雨注意到柳寒桑的视线,不由紧了紧手臂。
柳寒桑看清江初雨的动作,反应过来他这么做是担心他拿走他的东西?
柳寒桑没忍住笑了,声音依旧很冷,“你抱着什么?”
江初雨那么做,就是怕柳寒桑看到他抱了什么,从而要收走。可他又哪知道,他都那么做了,柳寒桑还是看见了,还问了起来。
江初雨不想回答,但柳寒桑威亚太重,他不敢不答,“是布料。”
江初雨回答的很详细,“我想做做女红。”
柳寒桑没说话,江初雨也不敢催,一直低着头,等着柳寒桑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江初雨受不住要抬头时,柳寒桑终于开口了。
柳寒桑喊了他名字,“江初雨。”
江初雨浑身一抖,应的却快,“我在。”
“爬墙出去的?”柳寒桑声音冷冰冰的,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江府就是这么教规矩的?”
江初雨被吓到了,想起当年看到的惨景,怕自己会像那个人一样,闻言想也不想就跪下了,麻利认错,“初雨知错了,请王爷责罚。”
贺知秋反应最快,一见到柳寒桑就行了礼,弱弱地喊了句,“表哥。”
江初雨就没贺知秋反应快了,见柳寒桑来了,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朝柳寒桑走去,学着贺知秋行了礼,“王爷,你怎么来了?”
江初雨说完这话,才想起来上次他这么问就被柳寒桑反问了,想来也是,整座王府都是他的,那自然是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江初雨自觉说错了话,正准备认错,就见柳寒桑往院子里走,到他们先前坐的地方坐下,才转过头看他们。
柳寒桑在京城口碑不好,不仅仅是他做的事穷凶恶极,还因为他不笑时很凶,所以家里的小孩不听话,做父母的就会拿柳寒桑来吓他。
久而久之,柳寒桑就成了会吃人的妖怪,小孩听到他名字就会被吓哭。
江初雨虽然不会像小孩儿那样被吓哭,但看到柳寒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他还是很没出息地心跳加速,腿都有点打颤。
江初雨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好一些,还扬起笑来,“王爷做什么这么看我?”
贺知秋从说完那句话就变成了哑巴,这会儿还低着头,装自己不在。江初雨余光瞥见贺知秋这样,心中气愤,却拿他没办法,只好先忍着。
还在柳寒桑终于说话了,“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江初雨不敢隐瞒,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贺知秋,所以他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贺知秋说城北有庙会,问我要不要去玩。”
江初雨顿了顿,补充说,“还说他可以来找我,到时我们翻墙……”
“小雨。”江初雨话没说完便被贺知秋打断,他着急喊他名字,制止江初雨往下说,又觉得这样不够,转过头去看柳寒桑,想跟他解释,免得回府又要被爹说。
谁知贺知秋看向柳寒桑,才发现柳寒桑压根没看他,视线稳稳地落在江初雨身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贺知秋总觉得柳寒桑跟江初雨说话的语气,都和跟别人说话不同,似乎温柔了几分。
“你想去吗?”柳寒桑看着江初雨问。
江初雨当然知道此时回答不想去才是最好的,可那是庙会,是一办就特别热闹的庙会,江初雨根本不想错过。
若是柳寒桑不让他去,江初雨不保证他最后会不会偷跑出去。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坦白。
“我想去。”怕柳寒桑不同意,江初雨还举例说明,“庙会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杂耍,你要是想放花灯,可以去河边放花灯。”
“最主要的是能看到烟花。”江初雨看柳寒桑没有反应,声音越说越小,“真的很好玩的,王爷可以去试试。”
但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柳寒桑不比他,今年已过而立,又怎么会喜欢这些小朋友爱玩的游戏,而他若是不喜欢,自然不会让他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江初雨虽然说了很多,却没能改变柳寒桑的意见,他还是持反对态度,不让江初雨出门。
江初雨心中有气,又不敢说出来,可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江初雨同样做不到。所以到最后江初雨闷闷应了声嗯,就立在一旁当木头人,不管柳寒桑说什么,他都单音字回答。
但就算如此,柳寒桑离开后他还是心中有气,看贺知秋也不爽了,谁让他刚刚不帮他说话。
“你以为我不想啊?”贺知秋苦惨道,“小雨,刚才坐这儿的可是柳寒桑,他一看我我脑袋就一片空白,哪还记得要说什么。”
江初雨想起刚才被柳寒桑盯着看的感觉,忽然后背一凉,对贺知秋感同身受了,“说的也对。”
于是两人坐在桌边干瞪眼,共叹气。
“那还去不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知秋出声打破沉默,问起江初雨答案。
“去。”江初雨说的硬气,结果没过多久,他气势就弱了下来,改嘴道,“还是看看吧。”
贺知秋:“…小雨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江初雨瞪他:“那你去跟柳寒桑说。”
贺知秋怂了:“我不敢。”
江初雨嗤笑,不理人了。
王府一时人人自危,惶恐度日,生怕下一个遭罪的会变成自己。
那可是书青,前些日子还在院子里耀武扬威,结果不过数日,就成了这幅模样,谁不害怕?
江初雨也躲在凛冬阁不出门了,衣服也不做了,每天太阳一出就搬把椅子躺到院子里,晒着太阳补眠。
不是他想白天睡觉,而是夜晚他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书青的惨状,就算好不容易睡过去,也会被噩梦惊醒。
从前江初雨更多的是听说柳寒桑做的恶行,他虽然害怕,但因为没亲眼见过,受的影响却不多。而今亲眼见了,记忆再次被挑起,江初雨顿觉后悔,觉得自己掉入狼窝,却没法逃离。
失眠了好几天后,江初雨终于扛不住,在一个清晨病倒了。
他浑身滚烫,头痛欲裂,后背却不停冒冷汗。雪梅吓傻了,准备跑出去请郎中,江初雨不想让她声张,怕被太多人知道会带来不好的结果,还想着硬扛过去。
雪梅又如何会让他如愿?帮江初雨按紧被角,起身就往外跑。
江初雨还想叫人,嗓子却跟被面糊糊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加上头疼,江初雨努力了两下,竟是昏了过去。
所以当宋叔领着大夫进屋时,江初雨已经彻底昏了,脸色煞白的像没了气息一般。
宋叔也被吓到了,不敢多耽搁,忙让大夫过去诊治,生怕慢了就来不及了。
江初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四肢像被人用重石压过,沉的他怎么都抬不起手,头更像是被无数细长的阵在扎,难受得他直哼。
嗓子还是不能说话,江初雨用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呜呀哇呀的声响。可江初雨却顾不得这么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要不然就会被身后的人追上,然后落得书青那般下场。
书青?
熟悉的名字涌上心头,江初雨一瞬恍惚,想起来书青是谁,便瞬间惊醒,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发现天已经黑了,屋内还多了个人。
“王爷?”看着坐在桌边喝茶的人,江初雨吓了一跳,顾不得身上还难受,就要起身要行礼,“初雨不知王爷要过来,懈怠之处……”
江初雨话没说完就被柳寒桑打断,“舒服点了吗?”
江初雨还没回神,闻言久久没出声。
柳寒桑也不急,放下茶杯走到床边,“大夫看了,说是内心郁结,加上没睡好,一下发了病。”
柳寒桑还是平时那副表情,明明是关心人的话,说出来却冷冰冰的,江初雨不仅没有被关心的感觉,相反还觉得可怕。
江初雨承不起这情,该有的礼仪却没忘,免得又要被柳寒桑说江府没教好。
可江初雨这么做了,柳寒桑表情仍然未变,眉眼甚至没露出一丝满意,江初雨不由纳闷,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柳寒桑只是觉得奇怪,江初雨在贺知秋面前笑的那么甜,哪怕是在面对府上其他人时,江初雨笑的也真诚许多,他在他面前倒也会笑,可一看就假。
柳寒桑没再多想,直接把问题推给了江初雨,直勾勾地看着他,沉声道,“你好像很怕我。”
江初雨见柳寒桑不说话,还当他在想要事,便琢磨着该怎么让柳寒桑走,又哪知柳寒桑会这么问,顿时什么注意都不敢打了,只想着要快点否认,要不然被误会就不好了。
尽管柳寒桑说的就是事实。
“初雨不敢。”江初雨低着头,“只是王爷身份尊贵,初雨从前没接触过,乍一见到,胆小不敢看王爷罢了。”
“是么?”
江初雨怕柳寒桑不信,连忙点头,“就是这样。”
柳寒桑原本还想说别的,看江初雨脸白着,又被自己那番话吓的不敢抬头,一时竟有些不忍心,顿了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喊了声宋叔,“人醒了。”
“老奴明白。”
江初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往门口看去,只见一连串的人涌进屋里,端了好些菜进来。
江初雨看一眼桌上的菜,再转头去看柳寒桑,而柳寒桑十分坦然,见江初雨看过来,还难得弯了下嘴角,“这么久没吃饭,你应该饿了,快过来吃点东西吧。”
江初雨彻底傻眼,吃饭他能懂,可柳寒桑站在这干吗?
次日一早,柳寒桑留宿凛冬阁的消息便传遍整座王府。
江初雨虽然不爱出门,却耐不住总有人往他院子里走,打着闲聊的幌子探听柳寒桑留宿的事。
江初雨:“……”
又送走一波客人后,江初雨让雪梅拿来笔墨,写了没留宿三个大字贴在门上,就回了屋内睡觉,打算将昨夜没睡够的觉补回来。
昨晚婢女上完菜就退了出去,柳寒桑却没离开,江初雨坐在床上和他干瞪眼,而柳寒桑就像眼瞎了一般,没注意到江初雨的震惊,还拍拍桌子,示意他坐过去吃。
虽然柳寒桑表现的很友好,可他留给江初雨的印象已经定型,所以哪怕他做的再多,表现的再不一样,在江初雨记忆里,他始终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也正因如此,明明柳寒桑语气温和,说的还是让他去吃话,江初雨却觉得他是粘板上的鱼,不管往前还是往后,等待他的都是任人宰割。
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江初雨本就很久没吃东西了,这会儿闻着菜香,肚子不听话地叫了起来,在安静的屋内,还挺明显的。
江初雨原先打定了注意,宁愿不吃也不要跟柳寒桑坐在一块,可现在肚子一叫,他就跟被人用力揍了一拳似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话也不好意思说了。
“还不快来吃?”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江初雨还要继续装乌龟时,柳寒桑终于出声打破沉默,“菜真要凉了。”
江初雨这次倒没再扭捏,哦了声就下了床。
府上都传言柳寒桑留宿凛冬阁,事实并非如此,柳寒桑只是离开的晚。他要是真留在凛冬阁,那江初雨都不用睡觉了,毕竟柳寒桑光在这多坐了会,江初雨就差点失眠了。
柳寒桑上完朝回来,直接去了书房,影十三站在一旁,像往常一样汇报府上发生的事。
柳寒桑在批复密折,影十三说前些事时,他头都没抬,直到影十三说到江初雨,柳寒桑才动作一顿,抬眸朝影十三看去,“他真这么做了?”
“是的。”影十三道,“凛冬阁的门上,现在还贴着那三个字。”
柳寒桑伸手轻敲密折,久久没有说话。
影十三看他这样,猜不出柳寒桑在想什么,但以他对柳寒桑的了解,只要不说话,多数就是生气了。
因而影十三顿了顿,斟酌开口道,“属下去敲点敲点江公子?”
尽管大家都清楚江初雨是作为什么被送到王府上的,但他到底是男儿身,称呼夫人多少有点不好,影十三便叫他公子。
“哦?怎么敲点?”闻言柳寒桑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不答反问道。
影十三回答不上,“属下不知,全凭主子吩咐。”
柳寒桑撂了笔,觉得没意思了,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便将回复好的密折递给影十三,“等会送到老地方。”
“属下明白。”
柳寒桑应了声,影十三转身要走,没走几步又被叫住,“江平生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影十三如实回答,“都查清楚了,具体情况属下以整理好写成密折,递到了主子书桌。”
影十三指着一旁桌子上堆成山的折子,“在那儿。”
柳寒桑点点头,“先简单说说。”
“自秦家一事后,江平生安静了许多,若不是别人邀约,他极少出府。”影十三说,“不过也不尽然,江平生和海舟来往密切。”
海舟是大皇子舅舅,也是大皇子争皇位的可靠后盾,江平生若是和海舟来往密切,这事就有的说了。
何况新帝登基后,先帝的皇子柳寒桑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大皇子便被下放监狱,随后柳寒桑随便寻了个由头,将大皇子处死狱中。
大皇子没了,海舟没有要扶持的人,也意味着他们从前的打算落了空,江平生若是真跟海舟站在同一线上,是打着大皇子登基为帝享福的念头,如今大皇子去世,江平生跟海舟的这个联盟也该散了,为何现在还有联系?
“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
“遵旨。”
柳寒桑挥挥手,让影十三退了。
他走回桌前,本想继续回复密折,但脑中总不停涌现影十三说江初雨在门上贴字的事儿。所以柳寒桑想了想,没再去桌边,而是转身出了书房。
宋叔守在门口,见柳寒桑出来,低声叫了句,“王爷。”
柳寒桑嗯道,“不用这么生疏,叫我寒桑就好。”
柳寒桑强调过很多次,宋叔却更正不过来,这次也是如此,“王爷要去哪?”
柳寒桑无奈了,没再勉强宋叔,只是说,“去凛冬阁。”
宋叔微讶,心里想了不少,却没多问,领着柳寒桑往凛冬阁走。
江初雨现在很是哭笑不得。
书青一事后,江初雨就扎根在了凛冬阁,这些天没再出过门,每天活动的最远距离就是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连衣服都不做了。
雪梅怕江初雨无聊,还找来好些话本,让他看着解闷。可惜江初雨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就是看书,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书,只要上头有字,他就看着头疼。
幸好近来天气好,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也十分惬意,江初雨倒过的不算闷。
只是这日他刚躺下,就感觉小腿被人拿石头砸了一下,江初雨皱着眉睁眼,就见贺知秋爬在墙上跟他招手:“……”
贺知秋出生好,又极其受宠,打小跟着江湖名师学功夫,在一众草包公子爷里,他显得格外特别。
江初雨知道他武功高,但从前却从未见贺知秋实施过,因而对贺知秋的功夫没个概念,此时看他能够躲过王府侍卫追查,心里便明白了个七八分。
可好好的大门不走,贺知秋做什么爬墙?
“上次我来找你玩,我爹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消息,回家后把我说了一顿,让我别再来找你。”说起这事,贺知秋还很气愤,“我来找我朋友玩,有什么错?”
江初雨一方面感动于贺知秋说的话,另一方面则多想了些,明白贺父不让贺知秋跟他玩,想来是介意他的身份。
贺知秋想不到这点吗?当然不!他肯定知道,只不过在装傻罢了。
思及此,江初雨笑了笑,也没深问。
“还不快下来?”雪梅出门有事去了,所以凛冬阁现在只有他,江初雨便没那么多顾虑。
贺知秋笑眯眯地跳下墙,“其实是我寻了个好物什,想着小雨你应该会喜欢,就跑过来找你了。”
贺知秋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小人,小人雕刻的极好,表情惟妙惟肖,跟真人似的。而最神奇的,当属按住小人后背,他还能自己耍起刀来。
江初雨被吸引注意力,忙凑过去看,“你在哪找的?好神奇啊。”
“前两天陪我娘去寺庙进香,路上看到有人在卖。”说到这儿,贺知秋手又伸到怀里,“对了,我帮你求了个平安符,小雨你快带上。”
贺知秋八岁认识的江初雨,那时江初雨才六岁,身材清瘦,看着像被虐待过似的。事实虽并非如此,可江初雨平日里话少,也不跟小朋友玩,吃饭更是吃一点就不吃了,看的贺知秋直皱眉,叫了一群玩的好的,在下学后堵住走路回家的江初雨,想要好好教育他一顿。
江初雨看着弱小,贺知秋便觉得他好欺负,谁知江初雨是个狠角色,明明没有功夫,下起手来却不心软,弄到最后贺知秋也忘了自己学了武功,凭直觉和江初雨打了一架。
两人自然谁都没讨到好,贺知秋回家还被罚打了手掌心,心中对江初雨更是怨怼。
结果第二天刚醒,就听下人说江平生领着江初雨来道歉了。
贺知秋顿时来了精神,穿好鞋就往大厅跑,然后就看见江初雨穿了身红衣服,加上他皮肤白,此时站在那儿,就跟路边买的冰糖葫芦成了精似的,很是可爱。
尽管江初雨看过来的眼神依旧不太友好,贺知秋却在这一瞬间,扭转了对江初雨的认知。
没成想着这一妥协,就是十几年。
江初雨并不知道贺知秋在想什么,他还在专心玩着木头小人,看贺知秋拿出护身符,只抽空看了一眼,笑着说了句谢谢。
江初雨原本觉得他能够过习惯现在的日子,等见到贺知秋带来的东西,他才知道这些天他快憋疯了,还是出去玩有意思。
不过身陷王府,又哪有自由可言?能保住这条命就是好事了。
江初雨没收护身符,贺知秋就把它放在一边,“小雨不是做了个荷包吗?等会你可以把这张符放进荷包里。”
“知道了。”
“对了,城北又有新的庙会了,”贺知秋看着江初雨玩,和他分享外界新消息,“到时我们要出去玩吗?”
江初雨一听有庙会,木头小人也不玩了,“又有新的了?”
庙会很热闹,有许多好吃的,还有不少好玩的,最主要的是来参加庙会的人,大多来自不同地方,江初雨喜欢这种氛围。
“当然,小雨要去吗?”
江初雨肯定想去,只是他能去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到时我来接你。”贺知秋拍拍胸脯做保证,“大不了我翻墙来找你,然后带你偷跑。”
凛冬阁相对偏僻,防守没别的院严格,贺知秋自信以自己的功夫,带江初雨出去不是难事。
江初雨想起上次翻墙回来遇到柳寒桑的事,心中还是惴惴,对墙都有阴影了,哪还敢翻?
正准备拒绝贺知秋,江初雨余光却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人,他还当是雪梅回来了,正想招呼她过来看木头小人,等转过头看清来人的脸,江初雨笑容则僵在了嘴角。
因为来人是柳寒桑。
贺知秋还在侃侃而谈,见江初雨不说话了,还觉得奇怪,便边说话边转头看他,“小雨,你怎么……”
贺知秋顺着江初雨的视线,也看到了站在院子入口的柳寒桑,顿时后背一凉,话也说不下去了。
不管他俩真实关系如何,小雨是柳寒桑妃子这一事实都改变不了,而他现在却翻墙进来找小雨玩,这要是治罪起来,他可背不起啊!
贺知秋反应最快,一见到柳寒桑就行了礼,弱弱地喊了句,“表哥。”
江初雨就没贺知秋反应快了,见柳寒桑来了,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朝柳寒桑走去,学着贺知秋行了礼,“王爷,你怎么来了?”
江初雨说完这话,才想起来上次他这么问就被柳寒桑反问了,想来也是,整座王府都是他的,那自然是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江初雨自觉说错了话,正准备认错,就见柳寒桑往院子里走,到他们先前坐的地方坐下,才转过头看他们。
柳寒桑在京城口碑不好,不仅仅是他做的事穷凶恶极,还因为他不笑时很凶,所以家里的小孩不听话,做父母的就会拿柳寒桑来吓他。
久而久之,柳寒桑就成了会吃人的妖怪,小孩听到他名字就会被吓哭。
江初雨虽然不会像小孩儿那样被吓哭,但看到柳寒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他还是很没出息地心跳加速,腿都有点打颤。
江初雨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好一些,还扬起笑来,“王爷做什么这么看我?”
贺知秋从说完那句话就变成了哑巴,这会儿还低着头,装自己不在。江初雨余光瞥见贺知秋这样,心中气愤,却拿他没办法,只好先忍着。
还在柳寒桑终于说话了,“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江初雨不敢隐瞒,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贺知秋,所以他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贺知秋说城北有庙会,问我要不要去玩。”
江初雨顿了顿,补充说,“还说他可以来找我,到时我们翻墙……”
“小雨。”江初雨话没说完便被贺知秋打断,他着急喊他名字,制止江初雨往下说,又觉得这样不够,转过头去看柳寒桑,想跟他解释,免得回府又要被爹说。
谁知贺知秋看向柳寒桑,才发现柳寒桑压根没看他,视线稳稳地落在江初雨身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贺知秋总觉得柳寒桑跟江初雨说话的语气,都和跟别人说话不同,似乎温柔了几分。
“你想去吗?”柳寒桑看着江初雨问。
江初雨当然知道此时回答不想去才是最好的,可那是庙会,是一办就特别热闹的庙会,江初雨根本不想错过。
若是柳寒桑不让他去,江初雨不保证他最后会不会偷跑出去。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坦白。
“我想去。”怕柳寒桑不同意,江初雨还举例说明,“庙会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杂耍,你要是想放花灯,可以去河边放花灯。”
“最主要的是能看到烟花。”江初雨看柳寒桑没有反应,声音越说越小,“真的很好玩的,王爷可以去试试。”
但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柳寒桑不比他,今年已过而立,又怎么会喜欢这些小朋友爱玩的游戏,而他若是不喜欢,自然不会让他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江初雨虽然说了很多,却没能改变柳寒桑的意见,他还是持反对态度,不让江初雨出门。
江初雨心中有气,又不敢说出来,可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江初雨同样做不到。所以到最后江初雨闷闷应了声嗯,就立在一旁当木头人,不管柳寒桑说什么,他都单音字回答。
但就算如此,柳寒桑离开后他还是心中有气,看贺知秋也不爽了,谁让他刚刚不帮他说话。
“你以为我不想啊?”贺知秋苦惨道,“小雨,刚才坐这儿的可是柳寒桑,他一看我我脑袋就一片空白,哪还记得要说什么。”
江初雨想起刚才被柳寒桑盯着看的感觉,忽然后背一凉,对贺知秋感同身受了,“说的也对。”
于是两人坐在桌边干瞪眼,共叹气。
“那还去不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知秋出声打破沉默,问起江初雨答案。
“去。”江初雨说的硬气,结果没过多久,他气势就弱了下来,改嘴道,“还是看看吧。”
贺知秋:“…小雨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江初雨瞪他:“那你去跟柳寒桑说。”
贺知秋怂了:“我不敢。”
江初雨嗤笑,不理人了。
虽然柳寒桑很凶,他也很怕他,但那可是热闹非凡的庙会,江初雨才不可能放弃。
可身在王府,要想出府没那么容易,尽管他能像上次那样翻墙出去,只是翻墙不容易,江初雨上会就磨破了手,手臂还酸了两天,他不想再遭罪。
况且柳寒桑是典型的笑里藏刀,上次虽说没有罚他,江初雨却还是不放心,不认为柳寒桑这次还能放过他。
因此能不惹柳寒桑就不惹,江初雨也不想为这点事得罪柳寒桑。
然而江初雨又实在想去,所以他在凛冬阁坐了几天,还是决定争取一下,万一就成功了呢?
于是又一天上午,江初雨拖雪梅打听清楚柳寒桑在哪,就换了身让人从江府拿过来的漂亮衣服,再端着自己做的糕点,让雪梅带他去柳寒桑住的院子了。
柳寒桑后院人多,但他鲜少在谁院子里留宿,每次都是兴起了去各夫人院子里坐坐,完事了哪怕再晚,也会回到自己院子。
江初雨初听闻这事时,他还觉得柳寒桑多此一举,这会儿却十分感谢柳寒桑事多,要不然他若是宿在某位夫人院子,那江初雨都不好意思去找他。
柳寒桑院子离凛冬阁有点远,江初雨走过去都觉得有些热,但他也只在树下缓了缓气,就走了过去。
门口站着两个带刀侍卫,江初雨被他们手中的刀唬的气势弱了下来,“两位大哥好,我听说王爷刚回来,就做了点吃的送来。”
江初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索性叫了大哥,这样还显得亲近,说不准侍卫心一软,就放他进去了。
谁知江初雨话说完,侍卫却面不改色,甚至脸都没偏一下,显然是不准备放他进去。
江初雨心里着急,却没别的办法,只能不停说好话,试图说通两位侍卫。可侍卫若真有这么好说通的话,他们又如何能够出现在这里,因而纵使江初雨说破了嘴皮,两位侍卫都不为所动。
书房里气氛很是紧张。
柳寒桑坐在椅子上,手中还拿了物什在玩,器物相撞发出好听的声响,可对于跪在地方的几人来说,这声音就像阎王让黑白无常来索命,两条铁链撞击发出的声响一般。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不说,”柳寒桑笑了,“就莫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跪着的是王府侍卫首领徐无名,他是柳寒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能有今天成就也是柳寒桑一手提拔的。
徐无名不敢抬头,只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刀,他稍有不对,那把刀就会落下来,然后了结他的性命。
对于柳寒桑救他,徐无名是感恩的,因为若是没有柳寒桑,他怕是早就没命了。然而柳寒桑只管救人,把他带离死人堆后,再也没问过他好坏,而是让人将他丢到了王府训练营里。
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徐无名在那里呆了几年,出来时都快有心理疾病了。但正因为他表现突出,才有机会走到柳寒桑身边辅佐他,并走到了今天。
可越跟着柳寒桑,徐无名越害怕,他觉得如今的柳寒桑早不是当初的少年将军,而成了刽子手。
徐无名见过柳寒桑杀人,那时柳寒桑的眼神就跟平静的湖面一般,没有任何波动,叫人看了心寒。
而更让徐无名害怕的,是柳寒桑利用人心的手段:他需要你时,可以敬你让你,一旦你没了被利用的价值,他就会立马杀了你。
跟着柳寒桑这么多年,徐无名看了不少人走到柳寒桑身边,又变成尸体被处理。他不知道哪一天会轮到自己,经常整宿的睡不着,所以渐渐地跟柳寒桑有了隔阂,并最终出卖了他。
因为跪了太久,徐无名腿已经发麻,可他不敢吭声,怕自己会变的跟旁边已经没有温度的人一样。
柳寒桑耐心地了徐无名一会,见他还是那副要说不说的样子,终于没了耐心,喊了声来人。
下一刻,屋内平白多了两个黑衣人,“属下在。”
“把人押去地牢,把嘴撬开。”
如果说刚才徐无名只是害怕得腿发抖,那在听到他要被关去地牢,则脸色大变,却已经迟了,因为柳寒桑不愿再听解释了。
徐无名甚至没能够出声,就被拖走了。
徐无名是走了,屋内还躺着具尸体,柳寒桑厌恶地扫了一眼,鼻翼间尽是浓重的血腥味。
他皱着眉起身,准备去外面透透气,谁知刚走出大门,影十三就出现了,“主子,江公子在门外。”
“江初雨?”柳寒桑道,“他来做什么?”
想着江初雨说的话,影十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柳寒桑最烦人这样,没忍住啧了声。
影十三知道柳寒桑脾性,见此哪还敢想别的,当即跪了下去,如实说,“江公子怕您饿了,便做了些糕点送来给主子吃。”
柳寒桑第一反应是想赶走江初雨,他没空陪小孩子玩过家家,只是临出口前又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便了然江初雨来找他的原因。
柳寒桑嗯了声,“我去看看。”
从影十三进去,江初雨就一直来回走,可他都快走晕了,影十三还没出来,难不成柳寒桑已经睡了?还是不愿见他?
江初雨心里着急,走上前准备再跟侍卫说两句好话,不料他刚走过去,门就开了,柳寒桑走了出来。
江初雨面上一喜,声调都变高了,充满笑意,“王爷!”
江初雨今天穿了一袭白衣,在阳光底下,他恍若坠入凡间的仙子,柳寒桑一时晃了神,看愣眼了。
江初雨却不知柳寒桑心中所想,见柳寒桑走了出来,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不等侍卫说话,他先忙走上了台阶,到了柳寒桑身边。
“王爷。”江初雨行了礼,才将自己做好的糕点往前递,“小雨做了些糕点,特意拿来给王爷尝尝。”
江初雨等着柳寒桑把东西接过去,谁知道柳寒桑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别的动作。江初雨心里着急,抬眸去看柳寒桑,又叫了一遍王爷。
柳寒桑像是刚回神,嗯了声道,“进来说。”
江初雨并不想进柳寒桑院子,但想到自己所求之事,江初雨还是咬咬牙,跟着走了进去。谁知他刚进院子,便看到有人拖了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出来,一瞬间江初雨只觉得血腥味扑鼻。
他哪见过这种场景,顿时脸色煞白,手都抖得提不住东西。
江初雨这下也不想要柳寒桑松口了,庙会去不了就不去,在府里呆着也挺不错的,他何必为了能出去玩,而来找柳寒桑这个摸头。
江初雨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可萦绕在鼻端的那股血腥味却久久不散,叫江初雨觉得恶心,连提着的糕点都不想要了。
“王爷,东西我放这儿了。”江初雨把食盒放在石桌上,琢磨起离开的事,“若是没别的事,初雨就先走了。”
柳寒桑在看到属下将尸体拖出来时,就知道坏了事,回头去看江初雨,他果然变了脸色。
柳寒桑长到现在,还没见过担子这么小的人,就连新任皇帝,八岁时也敢斩杀叛徒,那会也不见他像江初雨这般胆小。
柳寒桑少年将军,按理说最看不起胆小的人,尤其是男子,连这都害怕,那以后还能有什么成就?
可此时他看着江初雨,见他脸色煞白,却没有他以为的情绪,相反还忍不住皱眉,懊恼属下不该此时处理尸体。
只是柳寒桑心里想的再多,面上却依旧沉默,在江初雨说完这句话后,不过眼神平淡地瞥了他一眼,“要走?”
当然要走啊,难不成还留在这吗?
江初雨在心中腹诽,面上却表现的跟没事人一样,听柳寒桑这么说,还弯弯嘴角,扯出一抹浅笑来,“王爷身为肱骨重臣,每日要处理的事只多不少,初雨便不多叨扰了。”
江初雨拍了柳寒桑马屁,希望他能放他走,谁知柳寒桑不按常理出牌,闻言竟然笑了,“外人都说我冷血冷心,杀人无数,还手握重权,觊觎帝位,早晚会取而代之。”
这话柳寒桑敢说,江初雨却没这个胆子听,所以柳寒桑话一说完,江初雨就跪了下去,紧忙认错,“初雨不敢揣度。”
柳寒桑没吭声。
江初雨便又说,“在初雨心里,王爷是英明神武的摄政王,绝无二心。”
这次柳寒桑倒是有反应了,却只是轻笑道,“若真是这般,你为何不敢看我?”
江初雨低着头,心跳快的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否认不了,也没法否认,因为柳寒桑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在江初雨额头上的汗都快掉下来时,柳寒桑又笑了。
柳寒桑喊他名字,“江初雨。”
江初雨乖乖应了声,以为柳寒桑要放他走了,然而柳寒桑的下一句话,却让江初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很怕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江初雨怂的做了哑巴。
这话不好接,江初雨也没想接。
然而柳寒桑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江初雨,看他沉默竟然继续追问,“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怕我?”
江初雨觉得柳寒桑这人闷着坏,明知道他这么问他没办法答,却还这么问,不就是非要听他说个回答吗?
江初雨心里有气,想不搭理柳寒桑,却没办法像面对贺知秋那般,心里不爽了能直接给他甩面子。
江初雨闷闷不想答,柳寒桑也不催他,只是一直盯着看看,这让江初雨十分消受不了,最后别出来一句,“王爷看错了,初雨哪会怕王爷。”
“是么?”柳寒桑没说信还是不信,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江初雨恼怒死了,觉得柳寒桑就是在故意找茬。可他偏偏想不出原因,不知道柳寒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江初雨心底十分清楚,此时此景沉默并非最好的选择。
所以江初雨没让柳寒桑等太久,就主动开口回话了,“王爷天人之姿,初雨不敢多看。”
江初雨自认他说的够好了,谁知柳寒桑听了他这话却是直接笑出了声。他不明白柳寒桑在笑什么,却明白这会儿不接话才是好的。
“说这么多做什么,”柳寒桑虽然在笑,说出的话却让江初雨遍体生寒,“江初雨,你就是在怕我。”
江初雨从来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从前最想要的是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跟她成亲结成新家,最好还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江平生却打破江初雨的幻想,让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江平生为了前程,可以随时放弃的棋子。
江初雨坦然接受命运,不能有自己的家,那就不能拥有,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快乐。
可任江初雨怎么想,他都没料到江平生能没心至此,为了所谓的前程,连亲生儿子都可以算计。
知道自己被江平生送给了柳寒桑,江初雨恨过,却也知道他毫无办法,只能留在王府。
他大不了就一辈子呆在王府。
但柳寒桑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做什么要说这些?
江初雨忽然觉得很累,不想再费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来这儿找柳寒桑,为的便是庙会的事,至于别的问题,他又何须回答?
江初雨笑了,也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柳寒桑,缓慢道,“王爷,初雨今天来找你,其实并不是单纯来给你送吃的。”
柳寒桑看着并不意外,闻言轻抬眉道,“哦?”
江初雨没停顿,嘴角轻扬,扯出一抹笑,尽量让自己表情显得柔和,“王爷,我想去庙会。”
这次江初雨没再用初雨自称,而是直接以我代称。他说完也不移开视线,仍直勾勾地盯着柳寒桑看,等着他回答。
柳寒桑对上江初雨的视线,嘴角缓缓上起,江初雨以为柳寒桑松口了。谁知他一口气还没顺到底,就停柳寒桑来了句,“不行。”
江初雨脑中紧绷的弦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敢给柳寒桑使面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柳寒桑这个杀千刀的,逗我好玩吗?
江初雨越想越气,回了院子就进屋睡觉,后几天他没再找柳寒桑,似乎已经把去庙会抛到了脑后。
江初雨不打算去庙会了。
不想庙会当天早上,江初雨却意外地看见了影十三,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江初雨当影十三走错了地,正要出声送客,就见影十三拍拍手,一众婢女鱼贯而入。
影十三走上前行礼,江初雨人还是懵的,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然而影十三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在婢女放好东西后,再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面无表情地递给江初雨。
江初雨低下头看影十三递过来的纸条,只见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好好玩,夜深了我来接你。
和贺知秋碰面后,江初雨被迫干站了小半天,也没别的事,纯粹是贺知秋被惊艳到了。
“小雨,你什么时候置办的新衣裳?”贺知秋在江初雨面前是个话痨,“瞧瞧这布料,看看这水色,你快老实交代花了多少钱!”
影十三送了好几套衣服过来,与之一起的还有各种精美的饰品,江初雨一看到就挪不开视线,恨不能全收归己有。
只是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江初雨可不信柳寒桑会有那么好心,明明前些日子还故意逗他玩,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改变主意,而给他送好东西?
江初雨不想要,顺便把纸条塞回给影十三,就想要送客。
谁知影十三竟然开口解释了,“衣裳是主子让属下送过来的,江公子若是不喜欢,就跟属下说,属下换一批送来。”
江初雨:“……”
他不想折腾人,更不想看到影十三,最主要的是这些衣裳他真的很喜欢。
所以江初雨没再客气,将东西全都收下了,才送影十三离开。
一分钱一分货,柳寒桑送来的东西就没次品,江初雨换上他送来的衣裳,觉得自己都好看许多了。
江初雨从回忆抽身,听到贺知秋这么问,也没想瞒着他,压低声音回道,“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
贺知秋一下没回过神,“谁送的?”
江初雨撇嘴,“不说呢?”
小雨现在住在摄政王府,名义上还是柳寒桑的男宠,谁敢给他送衣裳,那就只能是……
贺知秋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瞪圆了眼睛看江初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用气声说了个名字。
江初雨才不想那么多,见此直接点头,“是他。”
“不是,”贺知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哥他怎么突然给你送衣裳了啊?越想越恐怖。”
“所以我们别想了。”说话间两人走到庙会入口,江初雨打断贺知秋说,“已经到庙会了,好好玩吧。”
江初雨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既然东西已经收下了,再说别的都枉然,还不如好好。
贺知秋佩服江初雨的好心态,但也很快被热闹的庙会吸引了注意,没再去想柳寒桑给江初雨送衣裳的事。
庙会有吃的有玩的,江初雨出来前特意带上了自己的小金库,想要玩个够,若是没钱了还有贺知秋在,他会帮他垫钱的。
两人边走边吃,偶尔还去凑凑热闹,看路边江湖艺人杂耍,要不就跑去猜灯谜。
可惜不管是江初雨还是贺知秋,都是书念的不好的,因而他们一连猜错了七八个灯谜,摊位老板是笑弯了眼,江初雨则臊红了脸。
于是从猜灯谜摊位离开后,江初雨跑到河边买了个花灯,贺知秋则排队领了笔墨,拿着过来找江初雨,“小雨,你要写点什么吗?”
贺知秋把毛笔递给江初雨,笑着解释说,“我看他们都写了字,我们也写点吧。”
放花灯是习俗,往往大家会写些美好祝愿,这倒不是说花灯祝福很灵验,大家会写无非是讨个好兆头。
贺知秋自然不打算错过这个热闹。
而江初雨拿了毛笔,笔却久久没有落下,他实在不知道该些什么。
江初雨满意现在的生活,又没有迫切想做成的事,所以他思来想去,到底是什么都没写。
贺知秋是个好奇心重的,放完花灯后还想追问江初雨写了什么,江初雨才不会跟他说,便装了一路的哑巴。
直到到了城门口。
城墙上围了不少人,大家聚齐在这看烟花,江初雨二人赶到时,正撞上烟花盛开。
江初雨一袭白衣,在烟花的照映下,美的像天上的仙子,贺知秋直接看傻了。
江初雨却没注意到贺知秋的异样,注意力全被烟花吸引走了。他望着满天的烟花,嘴角不听话地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江初雨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不远处的柳寒桑戴着面具,隐匿在人群里,看着脸上带笑的江初雨,想起那天他瞪他的那眼,胸口处的心跳忽然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