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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如墨,撒落万点银星。
即便宁殷不住在静王府了,这座宅邸依旧日夜有人洒扫,层台累榭幽静巍峨,和离去时并无太大区别。
岫云阁纱帘轻盪,案几上美酒陈列,瓜果飘香。
八角宫灯下,虞灵犀跪坐一旁温酒,一举一动娴熟优雅。
宁殷静静看着,有什么朦胧的画麵划过,与眼前之景重迭。
泛黄的烛影中,似乎也有个人这样为他温酒烹茶。隻是那道纤弱的身影跪得极低,下伏的上身凹出袅袅诱人的腰线。
她双手将茶盏呈上,低眉敛首,纤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让人忍不出想要触碰她眼尾的柔软与脆弱。
宁殷的确这样做了。
被温凉的指节触碰眼尾时,虞灵犀下意识眨了下眼睛,好奇道:「怎么了?」
一语惊起涟漪,斑驳泛黄的画麵褪去,视野重新变得明亮清晰,麵前的红妆美人姝丽嫣然,并无半点谨小慎微之态。
宁殷顺手接过她温好的梅子酒,置于鼻端轻嗅,半垂的漆眸呈现出愉悦的閒散之态。
「岁岁很了解我,知晓我许多秘密。」
他缓声道,「仿佛多年前,你我便已是旧识。」
闻言,虞灵犀斟酒的动作迟钝了须臾。
她也是几个月前才知晓,那味九幽香的药是宁殷的母妃餵他喝过的,除此之外再无旁人知晓。可笑的是,她重生后于欲界仙都撞见宁殷,手里就拿着那份刚买的九幽香……
无论如何,这一点她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然而安静了许久,宁殷专注地浅酌,并未追问。
反倒是虞灵犀按捺不住了,捧着温热的酒杯问道:「既然我知晓你许多秘密,那你可曾怀疑过?」
怀疑么,自然是有的。
他本就不是什么毫不设防的傻子,最初与她相遇之时,每时每刻都活在怀疑之中。
现在看来,那些疑虑是如何一步步被瓦解的,他却是想不起来了。
「我浑身上下,还有哪处是岁岁不知晓的?」
宁殷乜了虞灵犀一眼,如愿以偿看到她麵颊上浮现出羞恼,「别说是几个秘密,便是要我去死,我也死得。」
「又说这种话,怪吓人的。」
虞灵犀抿了口酒水,笑着看他,「都说祸害遗千年,你可要长长久久活着。」
「活那么久作甚?」
宁殷嗤之以鼻的样子,「隻要比岁岁多活一日,便足矣。」
虞灵犀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较劲。
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多活一日」并非在比长短,而是用一日安排后事,便下去陪她。
以死亡为诺,满口疯言疯语、生杀予夺,但这就是宁殷独有的剖白方式。
杯盏中的梅子酒折射出浅金的光,映在虞灵犀澄澈的秋水美目中。
她放下杯盏,像是下定决心般,浅笑问道:「宁殷,或许我们上辈子真的见过呢?」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宁殷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她默然片刻。
虞灵犀被那双漆黑上挑的眼睛看得心虚,忙道:「我开玩笑的,你……」
「上辈子,我们相伴终老了吗?」
宁殷弯着眼睛,转动杯盏的酒水问。
未料他竟然将这荒诞的话题接了下去,虞灵犀有些意外地「啊」了声。
「或许没有。」
她从回忆中抽神,轻声喟嘆道,「因为上辈子有缺憾,所以才给我们此生弥补的机会。」
宁殷不知想到了什么,愉悦一笑:「那上辈子的宁殷,一定很想杀了现在的我吧。」
轻飘飘戏谑的一句话,却在虞灵犀心中砸出无限的怅惘来。
她想了想,若是前世的宁殷知晓现在的宁殷如此圆满幸福,大概,真的会嫉妒到杀人。
不过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已重新来过,上辈子的那个世界已然不復存在。
好好的初见日,虞灵犀并不想弄得如此伤感。
「今日的星辰很亮。」
她将视线投向高阁之外的天幕,伸出纤白的手指,「你瞧,天空好像触手可及。」
宁殷喜欢看她笑。
不知为何,就是想让她多笑笑。
他将酒水饮尽,挑着眼尾笑道:「岁岁若是喜欢,来日命人在宫中建座摘星楼,可夜夜观赏。」
虞灵犀莫名觉得,宁殷此言颇有暴君风范。
她被逗笑了,眨了眨柔软的眼睫道:「我才不要。楼阁太高,爬上去得累断腰。」
宁殷这样的人,若旁人说花费人力财力去造高楼,乃昏君行径,他定然不屑一顾。
但虞灵犀说爬楼太累,他便多少舍不得了。
「宁殷。」
虞灵犀眼底蕴着雀跃,小声唤他,「你坐过来。」
宁殷放下杯盏,挪过去,顺手拦住虞灵犀的腰肢揉了揉。
若是文武百官瞧见杀伐果决的新帝如此乖顺听话,约莫会惊掉下巴。
两人麵对着阁楼雕栏,眺望无边月色。
「因为有心爱之人在侧,所以才会觉得星辰美。」
虞灵犀侧首,以指描绘宁殷冷冽的眉眼,笑着告诉他,「有你在身边,没有摘星楼也是快乐的。因为卫七的眼睛,比星星漂亮。」
宁殷喜欢她红唇轻启,咬字轻柔地唤他「卫七」。
宁殷的过往里有无尽的血仇与黑暗,而卫七是全心全意,独属于「小姐」的少年。
疾风盪过,岫云阁的纱帘纷纷垂下,遮挡了四麵月光。
一阵清脆的裂帛之声后,灯影摇晃,很快恢復平静。
宁殷眸中蕴着缱绻痴狂,杯盏倾转,将温热的一线酒水倒在那枚小巧凹陷的锁骨中,然而倾身俯首,虔诚地将那小潭积酒轻舐干净。
……
中秋之后,再传捷报。
虞家父子所领二十万大军以破竹之势,将燕人赶回乌兰山以北,逼得其新王不得不递降书,许以三千牛羊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