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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锅贴一下子就捲入胃袋,连曾经沧海的酸辣汤也被我喝到只剩两滴。芬达面带微笑看着我狼吞虎嚥,似乎比我更满足。
「呃,好饱。回家吧。」
我知道芬达最喜欢听我说回家这两个字,果然如预期的呵呵笑出声。无论是下课还是从图书馆或者来打工的地方接我下班,她十分眷恋和我一起回宿舍的时光,最好是一起走路。那时刻她总是主动来牵我的手。但这天离开二p时我故意将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因为感觉手上还留着姜珮的发香。
芬达身材娇小,努力跟上我宽阔的步伐。
「你考虑一下嘛!」
「考虑甚么?」
「丁教授说的啊!听说研究小组之后可能会受邀参观费米实验室耶!你不想去朝圣吗?」
我的确想,对那个科研打工也不像嘴巴上说的那样完全没兴趣。其实我内心真正介意的是一旦加入小组就必须占据大量的时间与精神,牺牲原本就不多的约会时间。
想到这儿,发现自己还真是个没出息的傢伙呀!如果是黎少白的话,此时一定会嘲笑我:「你这么晚才领悟到自己没出息吗?」
不知道少白最近在忙甚么,很久没联络了,大概还是一天到晚泡在女人堆吧?很想打个电话给他又觉得有点尷尬,该怎么说明姜珮的事呢?虽然他说过要把姜珮让给我,但是………
心里不禁埋怨起少白──你这混蛋就不会主动联络我吗?
将近十一点,街头略显冷清,转进阴暗的巷子里更是不见人跡。倒不是绝对没人经过,只是这条通往宿舍的捷径两旁几乎都是商家,文具行、小吃店、女用精品店、杂志社、水族馆、瓦斯行,全都打烊了,偶尔才会有夜归的上班族经过。
我放慢了脚步。芬达顺势拉着我脱离口袋的左手,原本想抽根菸既然被她牵着手就算了。
「小海。」
「干嘛?」
「那个……你跟桑芸学姊提了没?」
桑芸是和我同房的室友,今年考上研究所,想搬出宿舍。如果她直接向学校的管理组申请退舍,校方可能会安排新生住进来;但学生之间也有「私相授受」的方式,就是不向学校申报自行找人接替入住,校方虽然不承认这种惯例平常倒也不去过问,睁隻眼闭隻眼,除非闹出事来或者有人检举。芬达打算接替桑芸学姊的床位。
「还没。」
「要快点喔,不然等她搬出去就来不及了。」
「你干嘛一定要住这间阿,现在住的地方不是很好吗?」
「你明明知道。我想……跟你当室友嘛!」
「但是我可能也会搬出去唷。」
「你要搬家?」
「还没确定啦。」
「我明白了,你要去跟那个女人同居对不对?」
芬达平常不会使用「那个女人」这样的词汇,她的不满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打从向她透露姜珮的事,她就明确表达了反对意见,理由是怕我耽误了课业。其实我之前一直间歇性的在外面泡妞,虽然没向芬达详细报告那些风流事但偶尔也会提到一些,她从来都没意见。大概感受到这次不同于以往吧,我成天魂不守舍的笨样她都看在眼里了。
「你真的很喜欢她。」
「…………」
「被小海喜欢的人,到底是甚么样的人呢?好想亲眼瞧瞧。」
「她呀,很难形容的。」
「长得很美吧?」
「嗯。」
「身高?体重?」
「你是卫生所啊,问这个。」
「她读哪个学校?」
「她没上学。」
「喔,原来是社会人士。」
「你今天说话还真奇怪,居然用社会人士这么无聊的词。如果你是指工作的话,她没工作。」
「没工作又没上学,还在被父母供养囉!是正在准备国考还是留学考?」
「都没。」
「我记得你说过她跟我们同年。」
十分明显的讥讽,白痴都听得出来。
「小海,你是完全不靠父母自己独立生活的人,怎么会欣赏那种『家里蹲』?」
「她没父母。我也不清楚她的经济来源。」
「原来是孤儿,真可怜。也许是靠遗產过活吧?」
我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但今晚的芬达似乎有点不对劲,特别执拗。
「如果你搬去跟她住,要不要付她房租呢?那里的租金应该不便宜吧?」
「是不便宜。」
「比宿舍贵多了。」
「她又不一定会跟我收房租。」
「她不收你就不付吗?住在别人的房子耶!可要是付她房租你就没钱了,吃饭买书看演唱会都得靠她付帐,这样不太好吧?如果不付房租,在别人家里白吃白住又好像………」
「好像甚么?」
「没甚么啦。」
「说啊!」
「就像………就像被包养似的。你连一毛钱都不跟家里拿,应该不会想被人包养对不对?」
我甩脱她的手,一瞬间怒火衝上脑门。芬达吓了一大跳,呆住了。
「你在说甚么鬼东西,甚么包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你搬出去。」
「住哪里是我家的事,你管不着!」
扔下这句话我立刻调头走人,朝宿舍的反方向大步而行。芬达犹豫着要不要追上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怀着莫名其妙的怒气快步走着,心里一直在想芬达的话。她说的也未尝不是个道理。一个人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本来就不宽裕,如果搬去和姜珮住在一起开销可能更大,到时候说不定真的要花她的钱了。我康海伦怎能花马子的钱!这样也太不讲究了吧!
可是真的好想好想和她住在一起,每天抱着她睡觉。要是我再多兼一分差也许能付她房租,出去玩的时候只要别太奢侈应该还撑得住。不过姜珮的生活花用似乎都很高级,我打工两个月还不够她买一双高跟鞋呢!
思考这些实际问题实在教人心烦,谈恋爱为甚么一定要顾虑这些事呢?两个人互相喜欢其他甚么都无所谓不是吗?
过了一个转角,路旁立着一座朴拙的石板,上面漆字写着某某里的地方纪事;石板背后是蜒长到远处的某公家机关的水泥围墙,挨着围墙的这条巷子也看不清尽头;半故障的路灯明灭不定,小虫忙碌地在路灯下飞舞。
我放慢脚步点了根菸,暂时不去想烦人的事了,就暂时维持现状吧!反正现在这样也挺快活的,每天花点时间跟姜珮见面,聊天也好,一起看电视也好,偶尔打个刺激的水仗………忽然好想见她。乾脆今晚去找她吧!
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在小巷里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离宿舍愈来愈远了。如果要去民生东路走路是不成的,必须先回宿舍骑摩托车。我立刻转身返回。
距离我大约十几公尺处有个男人,似乎被我忽然转身吓了一跳,但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走路。这下子变成两人迎面而行。
我心下有些忐忑。这人从甚么时候开始跟踪我呢?是从离开二p开始还是和芬达分开后?在寂寥的暗巷里发现被陌生男子跟踪,实在不是滋味。只有c来和遇上这种情况我才充分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女人。
该转头逃跑?还是尖叫?不然就正面出击给他一拳?我盘算着该如何行动,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了,我紧张得握紧拳头。
擦肩而过,safe!
正打算迈步奔跑,那人忽然转身向我开口。
「康海伦。请等一下………」
「想干嘛!」
我像隻被惊吓的猫跳起来急转一百八十度,举起两隻爪子,只差没有发出「赫==赫==」声。
「你大概不记得我了。」
这人认识我?我仔细观察眼前的男人。三十出头,细长眼睛,整齐的旁分发型,白衬衫黑领带,样子挺斯文的,但没甚么印象。
「我叫陈焕民,是黎先生的秘书,我们以前在黎家见过面的。你真的不记得我?」
原来是黎爸的秘书。小时候常去黎少白家玩,他家里经常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脸。不过经他这么一提倒是想起来,好几次看见黎爸旁边站个年轻人,黎爸比个手势他就迅速跑出去办事,很有「手下」的感觉。
紧张感消失了。
「是你啊,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有戴眼镜吧?你干嘛跟踪我!」
「我不是刻意要跟踪你,只是你从打工的餐厅离开后一直跟那个女孩走在一起,我想等你一个人再找你说话。后来看你气呼呼地走了只好在后面跟着。」
我很想问他怎么知道我在那家餐厅打工,但还是先让他自己说明来意好了。看他一脸正经像,应该不是想泡我吧?
「找我有甚么事?」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黎少白人在哪儿?」
「我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他没回家吗?」
「没有。他很久没回家了。少白这人平常就到处乱跑,几个月不回家也不希奇。不过黎家最近出了大事,黎先生下令立刻把他找回来。」
「黎家出甚么事了?」
「这件事还没公开,原则上我必须保密。不过你也算自己人告诉你无妨,但你不可以说出去。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把少白找回来………」
陈焕民表情严肃,口气慎重,我松懈的神经又开始紧张起来。
「到底发生甚么事?你快说啊!」
「夫人过世了。」
心头被重重击了一拳,必须深呼吸几下才行。
我知道陈秘书口中的「夫人」不是黎少白的奶奶,如果是那个老奶奶他们会称作「老太太」。夫人指的是少白的妈妈。
脑海中浮现那个笑容迷人的法国女子,那个每次见到我都要拥抱一下的黎妈妈。她应该才五十岁吧?怎么忽然就………
我悲伤得说不出话来,眼睛湿了,那悲伤还伴随着不可置信的错愕。小白要是知道了一定难过得不得了,他最爱的妈妈就这样突然走了。
小白!你究竟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