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涉过那条河

羊腩煲和G贝冬瓜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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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位置不错,楼栋也是向阳的,不难找。嬴洛提着几个橙子,几个苹果,在老式的绿漆单元门下纠结到底要什么时间按门铃。

单元门旁边的白水管下,还蹲着一个矮矮瘦瘦,皮肤黄黄的大脑壳穿校服的高中生,扎着低马尾,抱着计算机跑代码。

蓟都的高中生都这么卷了吗,提前开始学编程?

“嬴学姐!成哥让我来接你!”高中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站起来,眼睛依然盯着屏幕:“我叫夏沅,你可以叫我圆圆。”

“你好……你怎么……认识我的?”嬴洛大为震惊:“你在这儿等多久了?我直接按门铃不行吗?”

“高个儿,扎丸子头,笑呵呵的,一看就是你。成哥念叨一天了,我实在忍不了,宋老师一听门铃声就要犯精神病,所以我下来等你。”圆圆铜锅炒豆子一样说:“外面凉快,打代码很舒服。”

等等,成舒不是说圆圆是他的妹妹吗?怎么这女孩子一口川渝口音的普通话?

圆圆透过酒瓶底厚的眼镜看了她一眼,从校服裤子里掏出钥匙开门:“我在番禺高考,租了成哥的房子,他让我把户口落到那个房子下,所以现在我也算他的妹妹。”

“啊,那你现在读大学?”嬴洛热情起来:“哪个大学,什么专业?我在人大读中文。”

“不然呢?我蓟大计算器的,今年大三,和你一届。”圆圆说话言简意赅。她跑得很快,淡黄的声控灯被她吧嗒吧嗒的脚步挨个敲亮,嬴洛得费点劲才能赶上她。

气喘吁吁地上到五楼,防盗门自己从内向外开了,羊肉的香气兜头兜脑和她撞了个满怀。

房间里没开灯,宋玉头发乱得像鸡窝,披着一条珊瑚绒毯子,哈欠连天:“嬴同学,你来了。kelv还在忙活,我在点奶茶,你对牌子有什么要求?”

“你刚不是在睡觉吗?什么时间点的奶茶?头发也不梳梳!”圆圆立刻戳穿了宋玉的谎言,跑到卫生间拿了把梳子,跳起来薅他的头发。

宋玉“嘶”了一声,蹲下来,吸着气让她梳理:“你轻点!”

“奶茶……蜜雪冰城和一点点的果茶都行!”嬴洛解下大衣,静电弄得她的丸子头直向上翘,她按照圆圆的指示,将大衣挂在衣架上:“还是叫我嬴洛吧。”

“阿洛,你的拖鞋。”圆圆心满意足地把宋玉的鸡窝头驯服,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找出一双崭新没剪掉牵连塑料的紫色棉拖鞋:“我在楼下超市给你买的。”

嬴洛爽快地答应了,换上拖鞋,悄悄看了一眼厨房里戴围裙忙碌的青年,坐到绿色软布包装的旧沙发沿儿上,电视正在以很小的音量播放新闻采访。

“阿洛,你坐过来,我不爱看她说话,宋老师,换台!”圆圆把腿放到茶几上,手拍拍自己旁边的沙发,又指了指桌上黄澄澄的沙糖桔:“吃砂糖桔,我炫了一箱了。”

宋玉摇摇头,挑了沙发的另一边坐下,不为所动:“你学it,也不能忽略文艺阵地,更要紧跟文艺发展大势,多看新闻。”

嬴洛顺从地挨着她坐下,拿起一只沙糖桔,剥开吃了一瓣,甜得嗓子很舒服。

“吃啊!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圆圆又塞给她一把瓜子:“别不舍得,我有钱,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她上下打量圆圆一番,圆圆怎么看也不像有钱人。

嬴洛家里供了烂尾楼,父母成天愁眉苦脸,连着几年都没怎么筹办年货,更别说买水果消遣了。她看着女孩子的大脑壳和厚眼镜,很是感动。

天色渐暗,圆圆跳起来,啪地一下打开灯,暖黄的灯光落到她们身上,小小的客厅居然有了家的感觉。

“阿洛,你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嬴洛正一瓣瓣吃沙糖桔,圆圆把手机屏幕塞到她面前。

是张很模糊的翻拍相片。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人,身材娇小,烫着中分泡面头,两手掐腰,摆出千禧年流行的艺术照姿势。

她仔细看了看,摇头:“没有,这是……”

圆圆叹了口气,撤回手机,重新打开笔记本:“是我妈妈。她想逃避家暴,带我出来打工,却被那个男的报警抓回去了。我和老夏找她很多年了,见到人我就习惯问问。”

她像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边感慨着自己生活还算幸福,边可怜圆圆不容易,也不敢再吃沙糖桔。

“主席曾经说过,世界是我们的,但终归是你们的。作为新时代青年,砥砺奋进正当时……我始终认为,文学艺术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而我辈青年,正应当成为文艺阵线排头兵……”液晶电视上,穿一身红色棉服,打扮朴素,戴眼镜的女青年,正接受记者的采访。电视左下角显示她的名牌:五道口大学研究生蜉蝣诗社社长赵新语

赵新语?不就是和宋玉一起办诗社的那个女生吗?怎么上电视台背政治课本去了。嬴洛本以为宋玉会饶有兴致地看电视,结果一扭头,这人正歪在沙发靠背上,呼呼大睡。

圆圆白了宋玉一眼,拿起遥控器,赵新语的脸徐徐消失在一辆明清书法后面,电视台跳转到拍卖节目。

“别换台!”宋玉嘟囔了一声,鲤鱼打挺,伸手抢遥控器。

圆圆闪到一边:“你看都不看!”

“我在看!”

“你每天在学校还看不够吗!”圆圆不服气,握着遥控器的屁股,宋玉拽着缠了不知道多少圈胶带的遥控器的头,两人剑拔弩张。

嬴洛悄悄溜走,到厨房门口,看老式厨房暖黄的电灯下,成舒关了煤气灶,从墙上取下一副棉手套,戴在手上,去端底下烧得焦黄的砂锅,小辫子一甩一甩。

“成同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她还是叫不出“kelv”这个奇怪的名字。

青年转过身,手中的砂锅热气腾腾,模糊了他的表情:“不……不用帮,你吃就行。”

“叮咚——外卖!”门铃和外卖员的声音同时响起,嬴洛连忙去开门,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宋玉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直盯着门,神情有些疯癫——圆圆正踮脚捏他的耳垂,嘴里念念有词。

“食饭啦!阿玉,唔该你攞碗筷!麻烦你拿碗筷”成舒在她背后喊宋玉,辫子甩了她一下。

“我要多饭!”圆圆不失时机补上一句:“多饭!”

嬴洛吸了一大口冰鲜柠檬水,看着香气扑鼻的羊腩煲,口水都要流出来。

浅浅着了酱色的羊肉饱吸汤汁,和豆腐皮一样的条状物挤在棕色砂锅里,几大块儿碧绿的鲜葱叶点缀其上。汤的温度刚从沸点落下来,整个煲还在为刚经历过的火煨而轻轻颤抖。

“还有我煲的干贝冬瓜汤,你们谁要喝?”成舒转回厨房,又端了一小只砂锅出来。

“不喝。”圆圆和宋玉异口同声:“太清淡了。”

“那……我来一碗吧!”嬴洛不忍心他辛苦做的东西浪费,尽管听不懂什么是“干贝”,也硬着头皮给他捧场。

成舒显而易见地开心,揭开汤煲的盖子,专门给她盛了好多贝肉,翠绿的冬瓜伴着杏仁色的干贝,令人食指大动。

“干杯!庆祝嬴学姐加入大夏国!”圆圆举着自己的芋圆奶茶和她碰杯:“我封你为左尹,宋老师是左徒大夫,成哥是大司马上柱国。”

圆圆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单亲家庭的小孩。

“干杯!”嬴洛把自己的柠檬水也碰过去:“谢谢你册封我!”

过了半晌,一瓶玻璃瓶装的蓝妹啤酒,一杯纸杯装的温水,和她们碰到一起。

她不经意间朝成舒瞥了一眼。

成舒看着她笑,辫子垂在胸前,她心里痒痒的,想把那条小辫子放在手心里,狠狠拽一下。

吃到八点多钟,圆圆背着她的程序员双肩包,跑步回宿舍跑代码,宋玉哈欠连天地躲到小房间睡觉,嬴洛看着一桌子的杯盘狼藉,主动提出洗碗。

本来还算宽阔的洗碗池,一个洗碗,一个刷锅,倒显得挤。

她带着黄色的,或许被他戴过,有点旧的黄色橡胶手套,先把碗全部打过一遍洗涤剂,再用很细的水流冲洗。

旁边人闷着头刷锅,水花飞溅到她撸起来的袖子和手套闲裸露的皮肤上。

“你这样,洗不干净。”那人突然伸手,拧大了那股涓涓细流。

她伸手拧回去:“省水。”

那人不说话了,继续吭哧吭哧刷锅。

嬴洛以为自己惹恼了他,示好似的把水开大,悄悄观察他那条沉默不语的辫子:“还是开大点。”

“开大开小都好。你竟然会做家务。”成舒慢条斯理地说:“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父母不在的,才需要做。我老爸活着的时候,家里请了菲佣,后来就不请了。”

嬴洛心里一沉,扭头看他那张面无表情地脸——他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吗?

老旧厨房的光纤昏暗,青年的辫子垂在身后,温柔和谐的光笼罩着他穿衬衫的脊背,他继续慢悠悠地讲:“我妈妈是福建人,生下我后,嫌我爸不上进,自己去美国打拼,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爸爸11年那阵,出车祸去世了。”

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暑假去美国吗?”

“很久不联系了。有天想妈妈想得忍不住,偷偷翻开电话簿打电话,结果有个美国人接了电话。我英文不好,吓得挂了。”青年探胳膊过来,把她洗好的碗摆到木制碗柜里:“以后也没敢再联系。”

嬴洛洗完一只小碟,刚想放到一边,谁知手恰巧碰到那人的手指,她心里震了一下,他的痛苦顺着肌肤传导到她心里:“我妈妈从小训练我做家务,弟弟就不用做。我长得高,很早就能够到灶台,哐哐炒菜。”

“阿玉当哥哥的,就什么也不做,你看,来了就睡大觉。”成舒抱怨了一句。

嬴洛苦笑了一下:“不一样,你是独生子女吧?”

“是……怎么不一样?”青年歪头看她,黑眼珠深深的,很清亮。

“宋学长和你是朋友,朋友嘛,不像亲人,断不掉的。小时候,我和我妈去看唐山大地震的电影,香港有没有上映?”她试着也将自己的过往抖落出一点蛛丝马迹。

“我爸趁着谈生意,带我去番禺看的。”成舒又刷了两个杯子:“我爸看哭了,说要是真有地震,他不要命也会回去救我……可惜香港风水宝地,从来不地震。”

嬴洛接话:“陕西也不地震。我问我妈,要是我和弟弟,埋在同一块儿石板下,你救谁?我妈没说话,我就知道,她还是想救弟弟。我只好说,那我就努力自己爬出来。”

“……”青年摆好最后一摞碗筷,弯着腰擦水槽:“想吃什么自己拿,客厅里有……你辛苦了。”

她摘了手套:“你才辛苦。羊腩煲太好吃,我什么也吃不下了。”

“我不觉得。”

“那我也不觉得。”

两个人斜对面站着,成舒倚着擦干净的水槽,她倚着灶台,直到嬴洛又开口:“你和宋学长,是发小吗?”

“宋玉是我爸最好的朋友屈涛收养的孤儿,屈涛去世后,我爸抚养他两年。谁知道我老爸又出车祸了……我转学来番禺,投奔他另一个朋友viyeung,vi现在调任周口区的政法委书记,哈……还算大官吧……对……你要不要喝酒?”暖黄的光里,青年起身,走到她身边,打开冰箱,取出两个圆形的冰球:“以前喝过吗?”

气氛松弛下来。

嬴洛对官没概念,也没正式喝过酒,她想起小时候被迫闻父辈酒味和二手烟的记忆,皱了一下眉,但又怕成舒不高兴,随即笑着说:“我可以喝。”

小孙发微信问她进展,她偷偷发了个表情,没再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