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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眼力再好的人都无法从这画面中看出谁高谁低,然则几乎所有的奥妙都藏于这声音当中。
单就内力,楚沉风终究胜了些许。
然则墨轩雪在运气、走气的功夫上却是略胜一筹。
就凭这样的差距,就足以令楚沉风恼怒。
不慍不火,不慍不火。
好像记得自己在儿时,有个叫做「闻声」的男人被自己的爷爷带来教自己更进阶的功夫。然后当着自己再怎么日日认真于自己的功课上、武学上,却总比也比不过那些王府的护卫「伴儿」时,偶尔他总会出手莽撞、失了耐性。
那些伴儿看见小主子恼怒,出手也慢了,但总也不敢偷偷地放水让小主子赢个几回。
而后,那位叫做「闻声」的男人,他的新师父看到了他这般模样,便只从他身边走过,一边念道:「不慍不火、不慍不火……」
再而后,当他再度举手投足时,便有如沁泉入心一般,稳当而流畅……
所以,楚沉风还当真冷静下来了。
然则当他为了千百种原因决定在这客栈内挑上了墨轩雪时,所有的恼怒与任何压抑的情许是一种抒发,但这般冷静,却反而让他暗暗觉得吃惊与可怕。
他知道自己好强。但原来在他内心深处,自己的「好强」是可以带有一分一毫将一个人彻底毁灭的念头。
这样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
还是说,这样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楚沉风面上的寒气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神色。
只见他一身刚炁渐渐凝滞,而脚下的步伐也越踏越沉,手上刀锋一刀接着一刀由墨轩雪的肩膀、身体乃缓缓凝聚至他的心脏。──既然自己的内力略胜对方,那不如就利用这微薄的优势,或许还能将对方置于险境呢?
如此危险的想法随着楚沉风的每一个步伐渐渐深刻,他的大刀趁着墨轩雪离墙壁只有三步左右的距离时突进一刺,逼得墨轩雪不得不往侧边闪躲──
然则那简直要比人高的巨大花瓶和呆了的柳红凝各踞墨轩雪的一侧,使其躲无可躲,墨轩雪当下便只能回身踏墙,从楚沉风上方掠身而过!
愚蠢!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愚蠢!
楚沉风兀自在心中吶喊,却在他的刀锋向上抽回一个弧度要将墨轩雪划上一道红痕之时、立刻又噤了声。
墨轩雪的身形,宛若鳶飞。
而后,在楚沉风的惊奇下,墨轩雪的「寒雪」出鞘,剑尖与刀锋相对,在那极为细小的一个顶点上于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
很美。
楚沉风呆了,柳红凝自然也呆了。
然则神色仍如往常一般的墨轩雪将他的剑徐徐地收回了鞘,道:「上京侯,你还要继续闹吗?」
闹?
竟被说是在「闹」。他楚沉风可当真不是小孩,不会去做那些无聊事!
楚沉风听话后驀地失笑。
「本侯认真非常。」
墨轩雪冷然:「你认真,是你的事,我无须奉陪。」说着,便走到了柳红凝的跟前道:「时间差不多、你该休息了。」
柳红凝愣着,道:「你们……怎么……就这样没了?不打了?」
墨轩雪淡淡一笑,道:「莫非你期待些什么无法收拾的衝突?」
柳红凝听了赧道:「才不!……只是楚大哥,你怎么发那么大的火?」
楚沉风哼声,不语。彷彿是柳红凝初认识的楚沉风一般,却又带点陌生的气息。
不过若要柳红凝认真地去想,她与楚沉风之间的关係还当真可称为「陌生」二字。毕竟在他们与杜旬飘共同相处的日子上虽是不短的光景,但从来都只有柳红凝与杜旬飘提起往事,楚沉风对于自己的过去,无论是身分或者任何经歷、心情等,皆是一概不提,就连杜旬飘说起自己与楚沉风相接连的过去也只是略微带过而已。
于是柳红凝再度将自己的视线先后投向了楚沉风、墨轩雪,最后復又回到了楚沉风的身上,用着无奈的表情和语气摊开双手道:「总觉得,怪可惜的。」
「怎么个可惜法?」墨轩雪似乎不急着催柳红凝回去休息,或许是方才的催促只是个做为散场的藉口,也或许是想从柳红凝接下来的话语中听到些什么,因此墨轩雪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模样可说是无比自然。
柳红凝走了几步靠近了楚沉风向他眨了眨眼,道:「楚大哥,喝些茶、降降火气好不?」
楚沉风不发一语,只是用着一个极为疏离又复杂的神情最后望了柳红凝一眼,离去。
这本来喧腾的厅房又只剩下柳红凝和墨轩雪二人了。
「呿,莫名其妙!」这时柳红凝就像是个闹彆扭的孩子忽地变了脸色:「闹什么彆扭嘛!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就要让我担心不成?」
墨轩雪牵了牵嘴角,道:「你若想担心别人,怎地又让人如此担心?」
「噯?」柳红凝回过头来,仍旧是那副噘着嘴的孩子模样,道:「这事才不一样!我至少有乖乖听话吃药、休息和不练功的,怎地才憋了好些天就变这副模样,不让人生气才怪!」
「这事不急。」墨轩雪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或许他碰上了哪些人说说话就会好些了,倒是你,真该回房歇息去了。」
看着墨轩雪认真的语气,柳红凝也不得不乖乖听从,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与其离开此地。
墨轩雪送了柳红凝回房后,不若往常一般还得花时间叮嚀几回又或者再把把脉向,反倒是简单交待了几句便逕自离去。
那些人,并未出现。
墨轩雪本来还有些期望着那些可能将要滋事的异族人又或者有其他人可能也会同时搅和进来,是以才在与楚沉风对招时还须分心地眼看四面、耳听八方。而那一刀一剑的相互交击之下,他也明白了楚沉风确实也在犹豫些什么。
当然,墨轩雪是知道楚沉风将自己视为心上的疙瘩、乃至眼中钉,但这一切都不比所谓的「大局」还要重要。
算来,明日就是要面圣的日子。虽然无论发生什么事,对于他这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而言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然则比起可能将掀起波澜的那满城风雨,墨轩雪更在意的是:是否有其他蛰伏暗处的人事物蠢蠢欲动。
其实墨轩雪这个担忧不无道理。毕竟由他一个局外人看来,纵便天子、太子与许多将军、好手们都已是枕戈待旦,然则这看似完美的佈局与预备反制的计谋或许也忒托大了些?
自他受託以来,无一不是「巧合」之事。
无论是那些在南方的日子,却不说为了巨贾卢彻所埋藏的秘密而走近那片传言白骨遍地的闹鬼林子,出来后却不意遇见了柳红凝和楚沉风二人吧!便是在更早之前在他要南下之时,就曾看见了一干异族商贾当中混杂着稍微易容过的杜旬飘。
就当那是巧合之事便罢!
在他从住在栖凤城母亲那儿与几个老前辈共同商讨着异族奇毒「七奇香」的破解之法时,没多久就有皇城密函请他带着这方新药帖上京与几位老太医共同研究研究。
更不说他上京的途中却还遇到由那异族公主带领的武士们还有许多祖父与父亲教他认得的叛乱残党了!
哈,可是其中有什么圈套吗?
况且,能够将这么多零碎的线索还有谁呢?
他墨轩雪虽是离世之人,却也不敢将这顶大帽子直接扣在当今天子顶上。
若将这一切连贯起来,是不是明日的面圣或者二日后的比试都是个阴谋?
墨轩雪想了想自己认为不太可能有这么「绝顶阴谋」的李鸿岁,再想了想几个祖父与父亲同他说过的过去的那些乱臣贼子以及亟欲报仇的人们。
无一是完全可能的人物。
若此,究竟还有谁有如此天大的阴谋能将所有人都一网网在自己撒出的计谋中?
如果真有所谓那幕后的阴谋者,并且能把数以百计、千计的人们都确实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么这天下,果真堪忧……
墨轩雪想起已经好一段时日不见的祖父墨老将军,寻思着这会祖父恐怕也还在为天子所请託的事情而计量着吧?于是他低头沉思了会,决定还是去见上祖父一面再做打算。
*
却说楚沉风离开了那令他足以升起万般复杂思绪的客栈后,一时不知去处,便决定还是回皇城去。
距离比试的日子只剩两天了,而天子竟与他说比试的事情不用他费心,但难不成所有的比试就要由杜旬飘和墨轩雪两人承担?
好吧!就算他二人再如何武功高强、比试起来不会费多大力气,但总是少了个人,形式上交待不过去,而以他所知,朝廷却是没有再另行派人与会的打算……太轻率了!
楚沉风几乎是在心中不讳言地批评着自家人的处理态度。
但,若要就「轻率」二字而言……
楚沉风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不远方前的皇城。
应该说,朝廷答应李鸿岁所呈上的人选这事,就已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了。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皇孙、皇城护卫。
除却杜旬飘的身分来看堪称合理外,前二者──当然包括自己呢!可说是荒唐!荒谬之至!
然则这一切却又如流水般顺畅非常,直让人怀疑是否事情真的是如此顺利?还是说真有什么冥冥之中的缘分让这一切一拍即合?若真是如此,那也太可笑了些!
楚沉风就是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机缘巧合,不然许多事情不会这么「刚好」地凑在一块。然而,他却也不相信这样的机缘巧合从偶然之间的激盪后竟会如此几乎平淡无波地继续下去。
彷彿过往的策划、一切的事情都是不曾存在的烟火。
万物有因皆有果。
过往所有的事情乃是造就如今一切的成因,楚沉风知道所谓的「机缘巧合」往往都只是人的心念一动所造就的结果,而每个人的心念交错之下,就可能碰撞出许多火花,乃至掀起涛天巨浪……
如同,自己和柳红凝的相遇一般。不就是李鸿岁的心念不正和朝廷无法容忍的事物,就只是恰巧叠在了巨贾卢彻身上吗?
仅此而已,竟然就是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什么异族的挑拨、七奇香,还牵扯出红凝的身世,乃至十馀年前、二十年前,甚至更早前的恩怨。
这,想起来可真令人作呕。
楚沉风再度迈开步伐,走向熟悉的皇城。
其实,他真的非常想向太子甚至天子询问,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又或者究竟有多少计划,是把他也纳入其中的?
他并不会不甘、不愿成为朝廷的棋子。但,他想要明白。
他想要真真切切地明白所有的始末,而不是那些枝微末节的结果或者他人的家务事!
如此的渴求在此刻就如同一团越烧越烈的火球一般,灼伤了他的胸口。无比强烈。
楚沉风顺畅无阻地走进了皇城之内,却不走向太子所在的东宫或者天子的书房,而是自己的皇祖母,也就是当前皇后、从前嶍王妃的寝宫。
楚沉风是这般打算的:就算从天子、太子口中问不出什么,那么从小就给予自己无数为人智慧的祖母,总能提点自己些什么的。
然而,才要达皇后的寝宫之时,就有皇后的两位贴身侍女向前恭谨地说道:「上京侯,皇后今早下的懿旨:若上京侯前来,特赐一碗甜汤作以点心慰劳辛劳,并请其回宅第闭门思过。」
楚沉风蹙眉看着其中一名侍女端着的甜汤,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说了声「遵旨」并用了点心后、准备打道回府。
那碗汤可甜着。
楚沉风一口饮尽,才看见了碗底的字。
而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