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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沉风打断了杜旬飘的话:「是谁?」
「师父的旧情人,也就是被追封为公主的已故郡主……」杜旬飘仔细地观察着楚沉风的脸色:「是柳红凝的亲生母亲。」
楚沉风表情虽然尚称沉稳,却已是吃惊:「红凝是姨母……的孩子?」
杜旬飘点了点头,道:「当初郡主和师父两情相悦却不得成眷属的事情你也大致有耳闻吧?」
「没错。只是每每姨母以命妇身分入宫时,总还与他人说着自己的婚嫁无可挑剔……」
「是无法挑剔吧。」杜旬飘道:「我听冀老师父说了,郡主痛恨李相,是以才将红凝顺势託付给师父。」
「若此……」楚沉风的面色有些凝重:「不知红凝若晓得了,又会是如何的情景?」
杜旬飘无奈道:「是好、是坏,答案已昭然若揭,且不说那次我们都在场时,红凝对李相冷言冷语吧!就连我们在路途上偶有谈到相关之事,她也是气得七窍生烟……」
「清官难断家务事。」楚沉风淡淡地给了个虽然老套却又中肯的评语:「但那是许太医说的对吧?……我没记错的话,当初给姨母接生的太医就是许太医不错。」
「嗯。」
楚沉风继续道:「依照那奴才的个性,恐怕也早已告知李相……」
杜旬飘皱了眉:「但李相目前看来却还没有所行动?」
楚沉风静默了会,道:「不可能没所行动。」
「你有什么见解?」杜旬飘眼睛稍稍一亮,如此说道。
楚沉风道:「我想他肯定想着在这京城内红凝再如何也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有危险的人……自然会是竺师父。」
杜旬飘眼看就要站将起来:「我去查查!」
「且慢!」
楚沉风一声低喝,阻止了杜旬飘的动作:「依照李相为人,竺师父再如何,在这与异族正式交手前也绝不会有事。」
「但所谓的有事与否只是性命干係吧?」杜旬飘略显不满。
楚沉风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我在朝中、私下都与李相接触过,至今也有近十年,李相是个处处务必『求明白』的人,他总过于执着些自己的原则……就算罪证确凿了,他也喜好让人当面对质。」
杜旬飘道:「你的意思是,等到与异族交会过后,李相会让师父和红凝三人相会、然后揭明真相?」
「没错。」楚沉风道:「就算李相在这官场上总表现地高深莫测、彷彿局外的观棋者,但是对于自身之事却不然。」
杜旬飘无奈地笑了笑:「看来陛下和殿下对你的教育真是不遗馀力……」
楚沉风轻哼一声,道:「相人之术你自己也有一套不是吗?不然怎么每每执行任务时无论何处都能游刃有馀?」
「那也是师承之故吧!」随便搪塞了句话后,杜旬飘顺势拉回了话题道:「所以,现下便是瞒着红凝?」
楚沉风道:「不,是后发制人。」
杜旬飘再问道:「是后发制人还是待机而动?」
「都可以。不过,这次你进皇城,不会只是听见这事吧?」楚沉风道:「姑且不论陛下和殿下的反应如何,我想若是墨老将军也入皇城了,总不是只说我皇家的家务事。」
「是啊。」杜旬飘一叹,说话的音量又更低了些:「这次异族恐怕是有备而来。」
「他们难不成想重演旧事?」楚沉风嘴角一勾,轻嘲道:「当今陛下可不像逊帝那般不明,当初虽然放过了许多乱臣贼子,但这十数年间却也部属了不少东西。」
杜旬飘皱眉道:「这虽然也是要点,但身为比武一员的红凝被下毒一事,却不是由于在栖凤城的衝突,亦不是红凝现在身分的缘故。」
楚沉风听了面色微微一变:「所以,他们得知的结论是?」
「我们彷彿被矇在鼓底一般啊!」杜旬飘道:「早在许太医说出那件事前,墨老将军、冀老师父,甚至陛下和殿下就都已知道红凝的身分了。」
楚沉风的语气有些急:「为什么?」
「墨老将军说,他曾在师父带走红凝时拦过路。」杜旬飘道:「而本知师父和红凝生母情感的陛下和殿下也自是知道,只是睁隻眼、闭隻眼……然而这事本是要藏地最深的秘密,却不知为何洩漏到了那些包藏祸心的贼子那处。」
「喔,」楚沉风的语气阴阴地:「从皇子皇孙下手吗?……若是如此,那红凝可是个千万好的目标。」
「所以你的处境也堪忧啊。」杜旬飘道:「说不准他们也想对皇孙下手呢,楚兄。」
「要说下手的价值,」楚沉风不以为然:「我不认为区区一个只和帝王家有所联系的上京侯会比与帝王家、宰相有共同联系的女子还要贵重。况且多年前的波澜或许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大,不是吗?」
杜旬飘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那么那个墨少公子墨轩雪的出现,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听到了墨轩雪的名字,楚沉风只是冷道:「那可真是及时雨。」
杜旬飘道:「但这点我就纳闷了。我们都被矇在鼓底也就算了,但这件事情究竟是多早就开始有人注意起的?是在最近?还是在卢彻那时,你们与墨轩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听到了杜旬飘的疑问,楚沉风的脸更沉:「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有了端倪,恐怕事情还真不简单。」
「或许……」
楚沉风打断了杜旬飘的话:「或许,我该亲自去问问陛下或者殿下。」
看着楚沉风那不太好的脸色,杜旬飘终究沉默了下来。两人随后又稍微聊了一会儿,方才又回去探看红凝。
想当然尔,柳红凝在自己的房间内躺了老半天也睡不着,说什么「乏了」也只是体贴让两人出去好谈话的藉口。这会正想试试能不能下床溜搭时,却正巧被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逮了个正着,于是三人又各自笑闹了一阵,方才把这漫长的一天作了尾声。
*
那是个极其庄严的殿堂。
在皇城内,无论是哪个宫殿都是如此庄严肃穆,然而这一切的景色看在楚沉风眼中早是习以为常、无关紧要的背景。
「臣孙参见皇上、儿臣参见太子殿下。」
才依着礼节要拜倒在地,神色肃穆的天子便伸手阻止道:「孙儿,免礼。」
太子看了天子一眼,才对楚沉风道:「我儿近来少入宫请安,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况且距离比试之时,也近在眼前了。」
楚沉风低着头对着自己的父亲──太子说道:「儿臣入京后没日日来请安有失礼规,然而惦记着陛下、殿下近日应比往常更加繁忙,再者为了比试之事得勤加练习,因此便没入宫请安。」
「然则孙儿此番前来,定有用意。」天子肃穆的神情缓了些许,而后露出了不易见的微笑:「可是有事想问了?」
「臣孙想问关于皇姨母……文懿公主的事情。」楚沉风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着:「对皇姨母的女儿的计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事暂且不论吧。」天子挥了挥手,道:「那时你自请到南方歷练时,杜旬飘早已潜伏在卢贼身旁多时……」
楚沉风静静地听着,另一面却也注意到了身为父亲的太子神色,似乎有那么些不对劲?
「李鸿岁想早一步除去卢彻一事,朕自是心知肚明,但朕却没料到他竟会去找允道帮忙,还牵出了灵画的女儿这事……」天子说话的速度不快,但字字却清楚明白、且似乎语带玄机。
「灵画的女儿」这样的词汇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但当楚沉风的疑惑还没完全打心底浮起之时,天子接下来的话便让他将要升起的疑惑消散。
天子继续道:「当时我和皇后本属意让灵画下嫁允道,毕竟他二人情投意合,而且允道立功甚多、在朝野间的名声蒸蒸日上,是个足以让人放心託付女儿的好青年……然而灵画和李鸿岁成婚一事,却是逊帝赐婚的。」
逊帝赐婚?
所以,当时候却是李鸿岁动了什么主意才抱得美人归?
楚沉风的表情依然,却在心底起了些波澜。
「那时我虽为灵画父亲,本欲阻止这桩婚事,但君命难违……」说到这里,这权倾天下的天子也不禁叹息:「我视灵画为己出,而做父亲的,又怎么希望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幸?」
三人在那庄严肃穆的殿堂上就这么沉默着。良久,还是由天子开口道:「沉风。」
楚沉风听了立即单膝着地、抱拳应道:「臣孙在。」
「灵画虽非朕亲生,却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天子的神色冷然:「身为一朝天子不能因私情而坏了国家大事,但是,你必须替你姨母报仇。……李鸿岁恨朕当初没将乱臣贼子一併扫尽的事情朕也是心知肚明……」
李鸿岁对堂堂天子怀有异心!
楚沉风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过去,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如今听来,肯定非常、非常地多!
「当年乱军之源乃是宰相卢道因勾结外族意图夺权,而今日外族来朝,亦是另有目的!」天子的声音宏亮:「我堂堂天朝,昔日宽宏、不代表今日亦容得下他等放肆!」
楚沉风生来,从自己的祖父为王、直到登基成帝,都没看过他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但这可是为了死去的姨母?或者……是为了整个朝堂、整个国家容忍十数年的耻辱和怒气?
楚沉风不明白了。
所以他只能清楚且明白地接受眼前的指示──
「沉风,秉退外族,让他等见识见识我朝之权不容覬覦!」而后堂堂天子放缓了声音,道:「并且,务必保住灵画所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楚沉风愣了。
但原先紧绷的心却也舒缓了开来。
他的皇祖父,可还是当年的那个皇祖父。
虽今朝贵为天子,但却仍重情重义……这是他楚沉风自懂事以来,最为尊重当今天子的一点。
便是权位更迭,依然是当时在王府的那位……一家之主。
「诺!」楚沉风朗声道:「楚沉风定不辱皇命!」
「平身吧!好孙儿……」天子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后又张了开来:「你与墨轩雪可是照过面了?」
墨轩雪?
为何会提到他?
「是。」楚沉风起身道:「柳红凝遭异域之毒──七魄香之害时,最后是由墨轩雪所救治。」
天子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太子说道:「你安插的这步棋颇好。」
「父皇过誉了。」太子拱手道:「这次外族来朝本是连环计中的一步,墨老将军与其孙儿愿鼎力相助方是有功。」
「谁功谁过朕心中自有思量。」天子挥了挥手,而后对着楚沉风说道:「唯日后那场比试,万不能让灵画的孩子上场,懂吗?」
「臣孙亦有此打算。」楚沉风道:「在途经栖凤城时,臣孙和杜旬飘、柳红凝等三人就暂且有和那帮外族交手过,心中自是有底……若臣孙和杜旬飘再尽上十二分力气,想必红凝是可以不用上场比试的。」
「不。」天子道:「不需要你二人尽如此气力。」
楚沉风一愣,不明白天子所说的话。
太子看了自己身为天子的父亲一眼,而后补充道:「墨轩雪那孩子会帮忙。这件事为父已遣人处理。」
楚沉风道:「但,儿臣记得那名单上可是早已昭告的?」
「这点便无须担忧。」太子道:「身为比武一员竟然中异域之毒一事亦定是能使他们蒙羞,再者此为我朝疆土,他们就算不肯,也得答应。」
楚沉风道:「儿臣明白了。」
「既然明白,那也便是如此。」天子道:「朱阅可是与朕说过,墨轩雪那孩子英雄出少年,文采了得、武功亦是不容小覷……」
似乎稍微明白了天子语中意涵,楚沉风当下立刻垂首道:「臣孙惭愧。」
「你过于心急了,沉风。帝王之家不需在文武上成为人中人。」天子慢条斯理地道:「权、势、术,对人的『兵法』远比立于人之上还要重要得多……明白吗?」
「臣孙……明白。」楚沉风垂首,只感到背上发寒。
只见天子摆了摆手,道:「但你这次自请南方歷练过一回,倒也是磨去不少傲气,朕甚感欣慰。沉风,朕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臣孙承蒙陛下厚爱,由衷感激。」楚沉风立刻又是单膝着地、行了个君臣之礼,而后又道:「皇祖父过誉,那亦是先生、师父们教导有方。」
「平身吧。」天子点了点头,而后将视线转到了太子身上:「这些日子倒还是不要紧,但数日后的大宴务必谨记前车之鑑。」
太子双手一揖:「儿臣明白。」
只闻天子寒笑了声,道:「那些外族虽不懂礼法、看似没有什么规矩,但脑子可比想像中还要顽固得很……朕便觉得这次的大宴定又是精彩万分!」
太子道:「请父皇放心,不只皇城,京城周围及边疆亦尽皆部属完成,若他们有所妄动,不但里头的来使和他们的公主插翅难飞,就连他等的根源亦会被连根拔起!」
这,不会是要兴起战争吧?
楚沉风听了这席话后不禁一愣。
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真要兴起祸事,恐怕真有灭顶之灾的,是他们。……想到这儿,楚沉风的心更加紧绷了。
原本入宫只是想问问关于自己猜测的「连环计」是否为真,但料想不到虽然自己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却得知了更加惊为天人的消息……而这事已不是当初自己和杜旬飘所猜测的这么简单。
当然回到客栈后,也得以「不被告知」这等算不上谎言的理由来告知对这事同样纳闷的杜旬飘了。
天子道:「这事便到此作罢,国务繁忙,不能再作家常间谈了。」
原来刚才那令人惊骇的消息竟只是「家常间谈」吗?……楚沉风的肩头不禁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但满腹心事的他也只能再度跪下,恭敬地道:「臣孙恭送陛下、儿臣恭送殿下。」
在自己垂下的视线当中,天子和太子的脚步移动到了殿堂出口,在楚沉风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复杂的情绪时,只闻耳边一道沉沉的声音如闷雷般打进了自己的耳中──
「孙儿,你近来的情绪……是否略过于表露无疑了呢?」
庄严肃穆的天子淡淡地看了自己优秀的嫡孙一眼,而后迈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