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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潮院,罚堂。
冷硬的地板,墙上高悬温家龙与蛇交缠的家族徽章。
一张订婚协议,一张生死状,直直挂在他面前。
“跪到你想清楚为止。”
温故而严厉地丢下这句话便走了,留下温文尔沉默地跪在家徽前。
人类进化几千年,有些仪式却没有多少改变。膝盖下跪,要人格迫于强势的权力折断一半,又要下跪的人把上半的脊梁挺起来,不允许窝囊地倒下,否则折断一半的人格只懂得屈服而软弱无用。
没有任何软化冷硬的措施,只能硬撑着膝盖的支点,仔细对抗下跪带来的身体折磨,酸软疼痛是不清晰的,像绵绵阴雨钻进骨缝,不如责打鞭笞来得火辣,痛痛快快地伤害。
对传统礼教而言,丰富的精神折磨和肢体惩罚手段都不如拷问内心,在无人处面壁思过。
温文尔十九岁,从来没有受过体罚,甚至成长过程中连身体磕碰也没几次,更不必说下跪了。
他只在罚堂跪过两次,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他无意中跑到了母亲那边,他父亲把他带回来之后,彻夜跪对温家家徽,要他认清温家人的身份。
第二次,是他父亲要他认清自己。
一贯娇生惯养的年轻人,要犟着不低头,瘦削的身骨在冷硬的地板上也挺直。
家徽之下,只有电子眼在看他。
左边,订婚协议有两份原本。一份是左下角歪歪扭扭的“银荔”和“温文尔”,另一份上只有“慕子榕”。
右边,是他签了海上城魔鬼海域的生死状。牛皮纸上,“温文尔”三个字连笔匆促,掌纹砂印鲜红。
他不知道自己要认清什么。
盯着鬼画符一样的“银荔”,他当时为什么让她签下这个?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太好骗了。不由自主构思一些极端的预案做备份。
原件只有一份,掌握在他手里,可签可毁,彼时他的想法是一旦和慕氏僵持不下,可以直接甩出一份不公开的订婚协议,把这份大杀器怼在慕氏面前,证明他可以随时抽身这交易性质的联姻,逼迫对方的心理防线一步一步后退。
这份原件从来没有掏出来发挥过应有作用。在他的文件库里毫无存在感地躺着。就像银荔这个人,也没有发挥多少作用。她太笨了,随便出席一个宴会就走不动路了。因为她太笨,每天只关注吃吃喝喝,联邦通用三千字都没认全,所以没有来得及在她身上施展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和慕子榕都明白,无论是银荔李荔赵钱孙荔,他只是要一个工具来左右关系的调整,他可以让慕子榕陷得更深,也可以从她身上自由抽身,证明不是任由慕氏拿捏的联姻对象。银荔是一个受外界影响很小的工具,也的确完成了使命。
那为什么他没在第二份订婚协议上签名。
温文尔盯着协议右下角的“慕子榕”,这个协议一式两份,他看见这份,犹如看见她手上那份。
她签了,他没有。
他为什么没有签。
温文尔垂下眼,看自己硬邦邦的膝盖。
因为她太烦了。他不喜欢。折腾来去,他还是发现自己厌烦因为喜欢他而入侵他私人空间的人。何况她居心不良,还勾搭上了路停峥。
他至今还没有看出路停峥暗地插手他的婚姻的目的。只是未雨绸缪拉拢阵营么。
他把目光转向牛皮纸质地的生死状。这有什么好反思的。
他会赌天,他相信自己死不了才签的。
订婚宴前夕,他看到了风暴潮,一眼就知道那么小,构不成生命威胁,所以毅然走进去。
他自信能航行在魔鬼边缘而毫发无损。他为什么要反思?
温文尔抬头看家徽,龙与蛇的纠缠。左边金龙,右边黑蛇,下身缠绕在一起,两边探出头,龙涎蛇吻天各一方。
她应该醒了吧。
他的光脑和讯号都被收缴了,只能从身体的酸痛程度模糊地估计时间流逝。
“想清楚了没?”
海螺声从窗外悠悠飘来,夹杂着一些琳琅环佩作响。
“……祖母。”
温文尔哑然。